“可你醒的时候,我就不想再走。”
这句话落下,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只余婴体轻微的呼吸与灵膜中浮光轻转,如海面夜潮。
窗外风起。
旧术阵在屋角浮出一线弧光,将整座屋子静静封住。
黎温在火炉边升起一点光亮,又在床侧留了一张术帛,转身走到门前。
奥润抱着孩子,侧身靠在榻边,目光投向门外未尽的光。
他忽然轻声说:
“你说她是第一个。”
“那……我是不是,又要开始数第二个了。”
他没有等回答,只将眼轻轻闭上。
而黎温的手,仍未放下。
——
夜已深。
屋中只留一盏术灯,光线很弱,像一团搁浅在角落里的光尘,照不出形状,只维持着光的存在。
旧宅静得出奇,连窗外风声都被树冠隔绝,只有枝叶偶尔拂过屋檐,发出一点细响。
奥润未睡。
他侧卧在榻上,怀中抱着的那具灵膜婴体仍沉沉未醒,小小的身形微卷,灵息轻缓,眉角极静。
她生得极轻,整个身子像贴在父体的灵线里未曾切开,每一次浅浅的吐息都沿着奥润的胸口向外涌,几不可闻,却真实存在。
他起初是紧绷的。
不是害怕,只是太久未与这份“呼吸”共处。
可渐渐地,他的手也松了。手指在婴体的灵膜外微微拢着,像是要把她护住,却又不敢用力。
婴体动了。
是一次极轻的抽动——尾部微翘,耳鳍轻颤,唇边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鸣音,仿佛在梦中向什么回应。
奥润整个人都紧了一下。
他低头看她,怀中的灵膜因轻响而浮起微光,似某种“预鸣”术理正在被婴体无意识地启动。
她没有醒,却发出了第一次声音。
那声音极小,像潮声拂过耳膜,远得不能确定真假。
但奥润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她,第一次告诉他:她在。
黎温也听见了。
他坐在不远处,术盘仍未收,光符悬在掌心未灭,一直保持术阵温度与灵膜平稳的微调状态。
他没走近,只在光里轻声问了一句:
“她醒了吗?”
奥润轻轻摇头。
“还没……但她会醒的。”
语气极轻,却比他自己还早一步相信了那件事。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份未曾计划的、却终于愿意迎接的命运。
黎温没有说话。
他只是取过一张新的术帛,重新为婴体覆盖灵符,并将一角轻轻叠在奥润手腕上,手势极稳,像是在把一道“护息”连系到他身上。
“我会守着你们。”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可奥润感受到了。
因为那道术息覆盖上来的时候,他全身忽然松了一口气,像身后有了什么,能让他暂时不去抵御世界。
婴体在灵膜中再次轻轻动了一下。
这一次,她的手臂抽了抽,尾鳍轻展了一点点,像在水中试探方向,又像要靠近他。
奥润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一点。
他的手掌覆盖在她脊背的位置,那里温热跳动,像另一个他曾熟悉又遗忘的心音。
他低声说:
“别怕。”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个好……但我会照顾你。”
“你不用认我。”
“可我想……先认你。”
屋中灵灯轻闪了一下。
窗外风息也轻缓下来。
就连黎温也在暗处露出极浅的微表情,像终于等到了一场情绪的回应。
那一夜,他们谁也没睡。
奥润就这么抱着孩子坐了一整夜。
黎温靠在屋门侧,静静守着,手掌贴在术盘之上,灵息温平。
黎明将至,山林尚未破晓。
可屋中那一点点光,从他们三人之间,悄然浮起,像是某种尚未命名的亲属,正在那里悄悄扎根。
——
清晨未亮,木屋未醒。
黎温尚在屋门侧守着,衣袍披在肩头,术盘伏在膝前,眼未闭,神未散。
奥润醒得比他早。
他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婴体伏在他怀中,睡得极沉。灵膜颜色略浅,像随呼吸缓缓褪去外层薄光,逐步适应真实的空气与温度。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怀抱,孩子的身体极软,小小一团贴在胸口,不哭不动,像还没完全脱离原初的梦。
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他忽然感觉到一线温热自脐下缓缓泛起。
不是疼。
也不是排痛前的剧烈涨压。
而是一种极深极稳的——“熟悉感”。
那感觉像极了孕压初起时的“灵温鼓息”,微微胀起,却未扩散,仿佛在体内悄悄卷起一层新的薄膜。
他的指尖微动,在不惊扰婴体的前提下,将手轻轻覆在下腹上。
那一处——比昨日更软,却又更暖。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不是残压。
而是新的。
“……怎么又开始了。”
他低声自语,话出口时几不可闻。
声音未颤,却也没底。
黎温似有所感,抬眼望向他。
没有走近,只是轻声问:“不舒服吗?”
奥润没有答,只摇了摇头,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孩子。
孩子睡得极好,呼吸浅浅,指尖蜷起如新生鱼苗。
他看着她,手却缓缓从腹部移开。
他忽然想起前夜的话——“她是第一个”。
那这次,是第二个吗?
他想不出答案。
只是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不明就里的悸动。
不是怕,而是一种尚未认清的情绪。
仿佛身体比意志更早一步知晓:这条路,是要继续下去的。
“黎温。”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不成句。
黎温靠近一步:“嗯?”
奥润看着他,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低头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在适应了。”
黎温没笑。
只是轻声应了一句:
“适应不是错。”
“你还在走路。就说明你没停下。”
屋中术灯亮了一丝。
婴体忽然轻动一下,唇边似有细声响起。
奥润低头将她抱好,叹了一口气:
“那就走吧。”
话说出口,他心中某一处悄然松动。
身体没有拒绝。
而灵壳——早已在他未觉察之处,再次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