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深,雾岭一带风息渐歇。
黎温立于偏屋外的小院中,手中灵符刚燃完最后一道,术灰随风散入夜色。他回头望了一眼窗内,灯火仍在,不明不暗,像山间不肯熄灭的一点余温。
奥润早已入睡。
或许只是合眼,不愿言语。
院后灵息静默,旧屋上方漂浮着一枚被他远程维持的庙心印阵,是他用以监测庙中灵壳状态的“定封微阵”。
自封壳以来,这枚术印每日静伏,无波无光,如沉石于水底。
今日,却忽然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
极轻,几不可察。
灵纹边缘震颤了一息,浮出一道极淡的微光痕,随即复归平稳。
若非黎温每日都以神识扫过,他几乎不会察觉这一丝细震。
他凝目望去,术盘之上的庙心影像模糊,似被雾气遮掩。
可那一道残痕,却真实浮现——
印阵中枢曾被触动过。
哪怕只是从内部微扰。
黎温没有立刻收阵。
他缓缓将术盘收入袖中,在心中轻轻印下一道新的锁息封诀,将所有监测灵波压至最低。
——他不想让奥润察觉。
至少此刻不想。
庙中灵壳早已封闭,漂浮术阵锁稳,二十颗壳体温度恒定,灵息均衡,不应出现任何“自动浮动”的情况。
除非——
壳内,有什么在尝试回应。
黎温指尖一紧,掌心温度透出一丝冷意。
他知晓术理,也知晓排压封印后每一道壳纹的自然收敛过程。
而这一丝浮动——
不是自然。
他站在原地,望着封阵的方向许久,最终低声一叹。
风吹过山径,带起藤叶簌声。
他转身,未再多看。
只是缓缓走回屋内,将灵灯调暗,回到自己那一方未眠的褥上。
他没有打扰睡着的人。
也没有提起封阵异动的事。
只是将那术盘悄悄藏入案下,贴一枚隐印。
——
夜入深壑,连风都不再穿堂。
屋内灵灯极低,只留一圈温光悬于顶角,照不透褥上人影。
奥润自未入眠。
身体虽横在褥上,意识却清醒得过分。他将自己包裹在被褥中,闭着眼,肌肉微绷,像随时警觉着什么。
最初他以为,是庙中留下的余震尚未散尽。
可不久之后,他发现,那不是余震。
是他身体自身,开始出现细微的灵息律动。
那种感觉很陌生。
也不同于灌注时的满胀,也不是排压前的积滞。
而是一种像水流微颤般的内震,温度极轻,浮在腹部最下方一处灵脉交汇处,起伏缓慢,近乎轻柔。
却让他莫名烦躁。
他转身,将脸埋进臂弯中。
想压住那处波动。
可灵息并不听从压制——它不是外来灌注,也非伤后浮动,而像某种自体生成的灵涌。
他感到了不安。
却无法解释。
那一瞬,他几乎有了某种熟悉又抗拒的直觉:
那像是——排压前的回响。
他不敢想下去。
只是将呼吸降至极低,不再移动。
脐下那一圈旧裂纹依旧沉睡着,未有明光。可就在其深层,仿佛有什么正在缓慢凝聚。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他不想面对。
不想再一次进入那个“等待排出”的过程。
他想问黎温。
可问出口,就等于承认:它又开始了。
于是他闭嘴。
把一切都压回体内,把这夜沉默地忍完,就像他从前忍过的所有东西一样。
黎温坐在另一侧,未入睡。
他察觉到了那人的辗转,也察觉到灵息短暂的不稳。
可他没有问。
只是将灵灯调暗半寸,将体温术阵向奥润那一侧悄悄加了一环。
他知道此刻问,只会换来一句:“没事。”
而那并不是真话。
他们之间隔着几步——也隔着一整个不肯说出口的夜。
风再一次掠过窗缝。
屋内,灵息浮动又归于平静。
奥润低声吐出一句气息:
“……别动我。”
声音极轻,却落得极实。
黎温未答,只将术阵维持住,不再靠近。
这一夜,他们谁也未睡。
一个守着自己的身体不变形,
一个守着那人的沉默不碎裂。
——
雾岭之后,藏着一处隐泉。
黎温曾在这里养过伤,也知道泉底含灵石碎脉,泉水温和,能调理灵息紊乱。
他没有强求什么,只是在那日傍晚,望见奥润脸色灰白、脉息浮散时,淡淡说了句:
“后山有泉,我带你去洗洗。”
奥润没有点头,但也没拒绝。
他只是起身,跟上了他。
泉水雾气升腾,藤林环绕。
黎温先将阵符设下,隔绝灵探,并将温度调至适合排压恢复期的下限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