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们反应,又闪进来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停在床前,本想将尸体抱起,许是嫌弃血液赃污,又转身出门拿了床干净的被子进来,路过张师德时,那位年迈瘦弱的老人气不打一处来,抓着男子的胳膊抬肘重击三下,面目狰狞地骂道:“他配用新的吗?全他妈是败家玩意儿!”
男子似乎被打痛了,抓起老人手腕,奋力一甩。
老人踉踉跄跄后退数步,摔倒磕在神台上,一摸脑袋,满手是血。
老人撑着桌子艰难爬起,随手抄了根木棍追在男子身后。
男子回头,一脚踹在老人腹部,老人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对于男子的行为,两人并未加以劝阻。
若换作是平常,施无畏定会毫不犹豫阻止男子对老人施暴,可那张师德,他对死者出言不逊,言语羞辱,那一刻,施无畏真恨不得自己出手,把他碎尸万段,给木待问陪葬。
可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拦在男人面前,“梅鹤轩。”强忍怒火,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鹤轩正准备进去,听到他问,又退了回来,不耐烦道:“还能发生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么?回来就死了!谁知道他下山受了什么刺激!”
说完,梅鹤轩抱着被子进了屋,将尸体裹在被子里,快步走来,一脚踹开棺材盖,连被带人一起扔进棺材里。
许是棺材太小,尸体卡在一半下不去,梅鹤轩抬起右脚,正准备一脚把尸体踩进棺材时,一道蓝色剑光一闪而过,把梅鹤轩的鞋底削穿,露出五颗干瘪的脚趾。
梅鹤轩怒目:“你!”很快他就闭嘴了,且慢剑锋抵在他喉结下方,施无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再多嘴,他的人头将滚在地上,撞上木待问的棺材。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梅鹤轩悄悄把手放在身后,旋起一缕灵力。
啪!那股鬼鬼祟祟欲窜出门外去向伦文叙报信的灵力在蓝光的突袭下瞬间击碎。
少年扬起下巴,周身浓烈杀意逼得梅鹤轩往后一退。
“你应当清楚,就算整个问道门一起上,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梅鹤轩点头,“你行。”两手举过肩膀,“人是昨日下午回的,晚上大伙等了半天没饭吃,我过来找他,一开门就看见一具死尸。大伙昨晚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施无畏神情冷漠,将信将疑,“就这些?”
梅鹤轩冷笑,“命都在你手上了,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人,我要带走。”
蓝色微尘从少年身体里弥漫开来,将木待问轻轻扶起,剥开被子,尸体包裹在蓝尘里,淡去血迹,干干净净,漂浮在半空中。
且慢入鞘,危险解除。
梅鹤轩跌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他。
少年大步走出房门,蓝尘托着尸体,紧跟在施无畏身后。
楮知白走在木待问身旁,心中疑惑不禁让他眉头紧锁。
方才的场景,他见过。
就在第一次来问道门时,施无畏联合木待问捉弄他。
他原以为自己看到的都是结界里的虚像,可事情却在刚才重演,一样的人,一样的地点,他们说的话、做出的动作都与他先前看见的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那回躺在床上的是裴几原,而这一次,是木待问。
不过,这些他现在没时间细想。
施无畏开阵带他们离开问道门地界,在他们落地的那一瞬,少年趴在漂浮的尸体上,抱着木待问放声大哭。
这一刻,他卸下所有伪装。
先前所有的开心愉悦都是假的,他无法接受朋友的忽然故去,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直到他看见木待问,一个冰冷的木待问。一切都在逼他相信,木待问真的走了,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笑的少年永远离开了他。
不!
这些都是假的!他们撒谎!他们都在骗他!
不不不!这是木待问的恶作剧,他最爱玩这些了,他向来缺德,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
少年大笑,他怎么能开这种玩笑!他不知道有人会当真吗?
施无畏后退一步,起手施术,试图破除木待问的障眼法。
蓝色灵力像绸缎一般包裹着尸体,他起手,放下,起手,放下……
一遍又一遍……
他大笑着流泪,模糊中,他仿佛看到障眼法被打破。
他笑着擦去泪水,木待问依旧躺着,一动不动。
没关系,他有用不完的灵力,只要一直试,一直破,障眼法总会消失,木待问一定会醒来!
一定会!
忽然,一掌扼在少年手腕,不让他再继续。
施无畏将那人一把甩开,固执地接着起手破除根本不存在的障眼法。
他笑不出来了,眼泪把睫毛糊在一块,噙满的泪水不断往下流,为什么这么难破啊!木待问为什么要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啊?
为什么……
那人再次抓住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甩开,那人把他轻轻拢入怀中,动作柔缓,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慢慢拍着他的背。
施无畏哑出一阵声音,“他为什么要骗我?”
楮知白轻轻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手上动作愈加温柔,愈加迟缓。
等少年哭干了,哭够了,楮知白把手放在少年肩膀上,低头柔声道:“我们帮他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好不好?”
施无畏点头,又摇头,泪水决堤,源源不断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将挚友洗得洁白纯粹,他是木待问短短一生中唯一不掺利益真心相交之人。
他们带他回到故乡。
施无畏想,这当是木待问想要的长眠之地。
木待问在这里度过了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爹娘恩爱,他和弟弟兄友弟恭,每日嬉笑打闹,关系极好。
这一切都在木待问娘亲走丢那天戛然而止。
父亲常年在外寻找娘亲下落,找着找着,不知哪一年,父亲娶了续弦,将他们的家完全抛之脑后。
不久,弟弟也被一户富家收养,再后来,木待问和弟弟断了联络,准确来说,是弟弟单方面不想再和木待问有交集。
于是便只剩木待问一人,在寻找娘亲的路上孤独地走着,十数年从未间断。
木待问带施无畏来过,眼前这个破败的竹屋,便是他从前的家。
施无畏把他埋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这样一来,每年枇杷成熟的时候,木待问都能第一个吃到。
许是前些日子下了雨,枇杷树周围泥土松散,楮知白一下子便将大坑挖好。
期间,那人一铁锹下去,不小心砸到一方小木盒,他没多想,放到一边,等木待问躺进去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木盒放在木待问手心捧着,而后一铲一铲,用泥土将故人掩埋。
他们在这里陪了木待问几日,等木待问过了头七,才关上院门离开。
施无畏不相信木待问会自杀,其中一定存在某种阴谋,他要为好友报仇。
杀天殿,这个曾为木待问寻到过母亲的宗门,少年要给九泉之下的木兄一个交代,而此处,便是他要去的第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