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乾点头,“嗯,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皇帝满脸天真无邪,问道:“比我还重要?”
元乾看着弹弓,眼中含笑,答道:“一样重要。”
他们本打算在南诏多待几日。
万肃答应了要带他们游览北朝国国都遗址,行李都收拾好了,一封来自广陵的急信将少年们的幻想破灭。
南诏城中一家豪华客栈的大堂,一群人方用过早饭,王逸少刚读完父亲寄来的家书。
叶四推掌出去,怀疑道:“等等,你是说你爹要你回去参加你嫂子的婚礼?”
王逸少把信递给二师兄,“是。”
花岁声亦是满脸不解,“我还是没明白,你嫂子不是已经嫁给你哥了吗?”
“说出来有些丢人。”
王少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哥这个人爱喝酒,每每喝得醉醺醺的回家,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打我嫂子。原先嫂子还替他瞒着,前段时间我爹回府里住了几天,我哥没忍住,又出去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府。我爹平生最看不惯打女人的男人,所以,我爹做主,替嫂子寻了个好人家。”
叶四对着那封信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王世则是个人物!”
“王叔是不是写错日子了?”
白松水把信亮到众人面前。
花岁声嘴里念叨,“二月十七,今天是……”
王逸少大叫一声,“二月十六!”两手覆面,痛苦道:“我的老爹啊!就不能早一些告诉我吗?!”
望霞月指着站在饭桌上啄着水泡饭,等待回信的鸽子,提醒道:“它脚受伤了。”
众人随即恍然大悟。
难怪今日才到,幸好它赶上了,不然,若是明日才看见这封信……
王逸少无法想象等自己回到广陵将遭受怎样的狂风暴雨。
白松水看向师弟师妹,下定主意,“和万将军说一声,我们待会儿就走。”
昨晚从城外回来后,施无畏便一直闷闷不乐,楮知白问他,他也不说,只是摇头。
楮知白尝试过去找叶道卿问问,叶四这个大嘴巴,她两手交叉,说得斩钉截铁:“施无畏看上元乾了!”
她还以为楮知白听了她的好心提醒难过得说不出话,实际上楮知白是觉得她说得过于离谱失真,懒得回答。
但可以肯定的是,施无畏的异常表现和元乾脱不了干系。
可他找不到元乾,便只能从施无畏这里寻找突破。
比如亲亲他呀,抱抱他啊,安慰他哇,讲小故事逗他开心等等。
结果是……毫无波动,他甚至怀疑元乾是不是一棍子把施无畏魂给打掉了。
多般尝试无果,楮知白放弃挣扎,企图让离别的悲伤唤起施无畏的一丝情绪波动。
相聚时是多么欢呼雀跃,离别时就有多么悲伤感怀。
万肃一路相送,他不知道自己的热情会耽误少年们的行程——其实他们可以用望霞月改良版的传送阵直接到广陵。
但万肃说什么都要送送他们,让他们用双脚走了一里又一里。
你可能奇怪,和万肃直说就好了呀!
的确可以这么做,他们也想这么做。
但你和他们都不够了解万肃,话匣子一开,两百把锁都关不上。不仅关不上,你还插不上话。
他们嘴巴张了又关,万肃嘴巴噼里啪啦,接连说了一个时辰不带喘气,连半口水都没喝。
花岁声敏锐地捕捉到万肃声音变小了一点点,殷勤地递上王逸少的水壶,谁知万肃大手一挥,道:“不用#?$%&*……”
又半个时辰过去,转眼间已到中午,太阳悬在头顶,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王少出于对老爹的敬畏和恐惧,不管现在万肃说得多么起劲,狠下心,不太礼貌地开口打断了他。
“万兄,就送到这儿吧。”
众人下意识回头一望,茫茫黄沙,南诏已经看不到影儿了。
万肃一愣,接着道:“你们听我说#?$%&*……”
这回是叶四开了口,“有什么话下次见面再聊吧。明日出嫁,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行吧。他们几个倒是还有机会。”
万肃笑笑,以开玩笑的口吻问叶四:“你呢?婚期不远了吧?”
叶四垂眸,回答得有些僵硬,“总有机会。”
“行吧,我就送到这儿了。”
万肃转身,不等他们回答便大步朝南诏方向走去,手举过头顶,大声说道:“有缘再会!”
少年们回头,冲着背影招手,“再见!”
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很快,万肃便消失在大漠中,他们猜,他一定听到了。
虽不舍,但人生终究无不散之宴席,不管怎样,遇见即是美好。
白松水发话:“事不宜迟,霞月,列阵。”
青衣女子展手画阵,如云衣袖作画笔,无边沙地化阵盘,沙漠茂绿洲。
在阵法即将画好的那一刻,施无畏身体一颤,像是受到某种感应,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大惊失色,撒开腿便朝一个方向疾奔。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站在阵盘上面面相觑。
楮知白放心不下,独自追去。
楮知白找到他时,少年跪在沙上,手里捧着一把榆树木弹弓。
施无畏仰着头在找些什么,四处张望。
楮知白跟随他的目光望去,天际黄沙,空无一人。
楮知白蹲在少年前方,抬手轻轻拭去少年脸上尘土,揽过少年脖子,将他搂在怀里,安慰道:“想哭便哭出来吧。”
施无畏脸一沾上那人带着体温的衣襟,便卸下防备,放声嚎啕大哭。
昨日从城外回来后,他独自在房里打了一晚上心理战。
为什么元乾认得他的玉坠?元乾为何不愿告诉他真相?以及元乾为什么要跟他们跟到这里,在他来寻他时又故意躲着不见?
他试过用寻物阵着找他,元乾似乎猜到他的想法,在他起阵之前便用什么东西隐了气味,他的阵法对元乾无效。
施无畏隐隐察觉,他和元乾一定有着某种关联,但元乾不愿说,原因可能和师尊师娘的一样,他们都有事情瞒着他。
为什么他们都不愿告诉他呢?为什么元乾要刻意留下这把弹弓?
少年推开楮知白,撑着爬起,眼中淌着泪,嘴里唤着:“元乾。”
声音穿过层层沙丘,抵达男人耳中。
起风了,吹起轻一些的沙粒,刮上半空,阳光下渐成微黄色浑浊。
元乾极力克制想要回应的冲动,直到他们走远,直到他们乘阵而去,压着的双腿早已麻痹,和他饱受创伤的心脏一样,藏在沙丘阴影之下,无声哭泣。
晚饭前,少年们抵达王氏府邸。
而元乾,他太小心谨慎,以至于错过他们这一生中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