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疼痛,用力一扯,将伤口处血肉生生撕开,拾起青风,血液瞬间将剑柄染成红色,血顺着剑流下,在剑尖滴落,掉在绿竹叶上,像一颗成色极好的珊瑚珠,极美极艳。
太疼了,疼得他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告诉他,他很疼,他受了很重的伤,他要死了。
你以为他会就此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
想都别想!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只要他还能爬起,只要剑还在,就必定抗争到底!
凭什么我的生死由你裁决?
他发出怒吼:“凭什么!”
像伤魂鸟临死前的哀鸣,响亮却无力。
狂风来,猛烈暴躁地简直要将所有竹子连根拔起。
他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杀意,风卷起他的长发,撕裂他的破衣。
来啊!来得更猛更凶!
最好将他从头到脚全部掀翻!
不然,就这种程度的风浪,休想移动他的双脚,一步也不能。
竹林再次使出它的惯用伎俩。
狂风卷下竹叶,竹雨迷惑视线,从而给竹子留下机会,偷袭楮知白。
这不光彩,但屡试不爽。
这不,楮知白又挂了一身彩,像讨巧的福娃,但凡有点颜色的都朝他身上挂。
楮知白可算明白了,那人不想他死的太痛快,慢慢折磨才有意思。
好一个有意思!
嘴时常骗人,身体却极少说谎。
他倒下了,在那一声怒吼或者哀鸣之后,轻飘飘的,一片竹叶也没激起。
不知什么原因,竹林不再对他发动攻击。
但雾还在,浓稠模糊,视距不足一丈。
他不知竹林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疯似的对他发动猛攻,因而他没有坐以待毙,用青风撑着站起,凭感觉朝着一个方向蹒跚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警惕地握紧青风。
声音逐渐远了,停下,又朝他急急奔来,停下,又远了,奔来、停下、远了、奔来……一直围着他打转。
他尝试着说话,但血哽在喉头,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更糟糕的是,迷雾越来越浓了,现下视距不足一尺,他完全失了方向。
前方,雾气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一道剑气迅猛而来,停在眼前,温柔地将那人头发往后拢了拢。
远处,雾散云消,日出之地,清清楚楚走来一个施无畏,身后,阳光太刺眼,连背光而来的少年也流下热泪。
楮知白眼中,少年血染白衣,满身伤痕,一人一剑踉跄着朝自己不顾一切地奔来,直到他眼中覆上一层水汽,直到一具滚热的躯体扑在他怀里。
“我以为你死了。”
声音几乎是从哭腔里一个一个字挤出来。
楮知白轻柔地握住少年手掌,将它覆在自己心脏位置,柔声道:“活着呢。”想起少年身上伤痕,那人不敢细抚,用那只好手抚摸少年脑袋,温声问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少年猛地抬头,面带愠色,微微怒道:“还不是为了寻你?”
忘了说了,世人还常常用愤怒来掩盖对刚刚逃过一劫的亲友的担忧。
楮知白想拍拍他的背安慰他,但害怕不小心摸到他的伤口,于是再次揉揉少年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重复道:“我的错,我的错。”
施无畏还想继续埋怨他为何一直拿着剑而不是紧紧抱着被他吓坏的自己,低头一看,青风全然□□血染成一柄红剑!
少年瞠目:“你的手!”怒道:“谁干的!”
忽然想起什么,手上青筋暴起,怒喝:“今日我非毁了这破阵不可!”
在且慢即将劈向残阵之时,道士出现了。
道士赔笑道:“打住打住!施小友,我这迷雾阵被你毁得够多了。”
少年怒意未消,愤然道:“原是你捣的鬼!”执且慢朝他直击而去,“妖道!吃我一剑!”
道士拔腿便跑,边跑边喊:“哎哎哎!楮知白你不管管?”
楮知白忍俊不禁,大声回应,“你活该。”
听了这话,道士可委屈了,止步反驳:“我怎么就活该了?”怕少年剑不长眼,身手矫健飞快地爬上竹子,得意道:“若不是我设下迷雾阵,你那把青风剑能生出剑灵?”
闻言,施、楮、且慢皆是一愣。
“剑灵?!”
不等他们做出下一步反应。青风便摇摇尾巴,甩净干血,在众人面前闪亮登场。
剑主最先发出疑问:“青风为何会生剑灵?”
听见青风二字,那剑还以为主人叫它,摇着尾巴就凑前去了,后来发现没它的事儿,讪讪地低眉顺目坐在一旁,还被同为剑灵的且慢嗤笑了一番。
道士见场面和谐,遂滑下竹子,拍拍手,从腰带里抽出他那把破蒲扇,提了提裤子,清了清嗓,扬着下巴,说书似的,开始了他的表演。
道士顺了顺他并不存在的胡子,语重心长道:“那便说来话长了。”
施无畏表情不满,“那就长话短说。”
道士笑笑,“好吧!长话短说!”正色道:“首先,我没骗你们,神医真住在这儿。神医名唤青女,其医术精湛,百姓称她是‘华佗再世’。至于她人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她已不住这里了。”
少年摩挲剑柄,神色举止都透着不耐烦。
在他眼中,眼前这个道士完全是骗子,是妖道!
道士悄悄后退一步,接着解释道:“其次,这里原来真有个阵法,也真的叫释春窥夏,只不过被我偷偷改造了一下。不然要真让那真正的释春窥夏设在这儿,岂不是人刚死了老婆的上山砍俩竹子都要被杀?那青女不成屠夫了?她是个仁善的好医士,但执念太深,人太犟,我将它改成迷雾阵,也算做了件好事。”
楮知白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所以你就号令那些竹子来揍我?”
道士皱眉,“怎么能这么说呢?”摇摇头,狡辩道:“迷雾阵是我设的没错,但阵法一旦运行起来便不受我控制了呀!更何况,你得了剑灵,怎么说也是赚了!”
施无畏语气好了不少,“非得用这种方式?”
道士顺顺胡须,解释道:“霸王硬上弓,金枪挑玉环。好的剑灵自然也要用极端的方式获得。”
少年心中生疑,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青风一定会生出剑灵?”
“这个嘛。”
道士摇扇大笑,“天机不可泄露!”
“为何帮我?”
道士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轻飘飘道:“顺手罢了。”
“不必谢我!”
道士猴子似的,攀上竹子,从一棵跳到另一棵,从另一棵跳到那一棵,冲着天上大叫:“等抱朴之术成了,请我喝酒!”
道士就这么走远了。
雾气彻底消散,随之消失的,还有施楮二人的伤口。
竹林发生的一切好似一个奇幻诡谲的梦,两人在梦里经历了一些事情,受了些伤,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回到从前,似乎别无二致,应该别无二致。
少年半眯着眼,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楮知白,我觉得你变了。”
那人轻笑,“没变。”
“变了。”
“没有。”
“真变了,我都看出来了。”
那儿侧头过来,问道:“哪儿变了?”
少年摇头,如实回答:“说不上来。”
楮知白憋着笑,“那就是没变。”
少年摸摸后脑,疑道:“没变吗?”
身后,一个声音惊飞了藏在林中的鸟群。
“施无畏!”
两人回头,叶道卿怒气冲冲,在她身后,其余众人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怒色。
叶四把他们想说的说出来了,“你们两个走了也不说一声!害我们在那好等!整整一夜!天都亮了!”
施无畏大惊:“第二天了!”
楮知白答:“嗯。”
“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
他们两个聊的太投入,不知当下杀伤力堪比母中老虎的叶四,正在悄然靠近。
忽然,楮知白附耳过去,耳语道:“跑!”
施无畏疑惑,“跑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竹林中回荡着少年的惨叫声。
楮知白侥幸逃过一劫,青风是个仗义的,它想去救施无畏,但被且慢拦下了,且慢告诉青风。
且慢,识时务者为俊杰。
神医的线索断了。
他们按照之前的路线,避开潇湘城,一路往西,前往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