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清也、王春生、二黑、医舍内在场的药师和杂役,以及刘府管事和前来闹事的家丁,均被带到了明都府。
这几日天气闷热不下,天色却不晴朗,许是在憋一场大雨。昏暗天光下,建筑本该也因此而显得暗淡。可明都府的牌匾却看上去过分干净了。
不只是牌匾,整个府衙都焕然一新。
这一切,全都拜明都府刚刚经历的一场变革所赐。
先前的明都府,还叫做“明州府”,皇城之内乃权贵聚集之地,纵使是在天子脚下,各类猎奇事腌臜事,比之城外只多不少。上一任明州府府正明推暗就,各项货赂公行、官商勾结,就如潮下礁石,虽不露水面,却暗自生长,直至根深蒂固,只待浪潮起时,状貌毕现。
可就是这样积深已久的复杂情势,却几乎在一夜之间,涉罪之人该斩的斩,该收监的收监,如今的明都府,已然换了一片天。
“……听说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查审的。”王春生附在林一耳边小声说道。
这事林一倒是有些印象,只是书中对此处着墨不多,只说太子为储后,行事果决,大兴变革,改弦易张地抄了不少劣迹斑驳的地方府官。却原来,明州也在其内。
王春生见她一直不语,只当她是在害怕,于是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明都府新任的府正,好像是叫做岳什么章,听说为人还算为公正。”
林一对这个“岳什么章”没什么印象,不过倒是不难看出,王春生一反常态地与她嘀咕这许久,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于是她勉强笑笑,示意他不必担心。
审堂之上,正对公门的位置,放着一把案椅。椅上无人,那新任的府正不知是何缘故,还未就座,只一名录事立在旁侧。
按理说,寻常百姓入了审堂,都是要跪的。前去拿人的府卫长用刀柄将人一个接一个地捅倒。到了仇清也这里,却犯了难。
——三品官员的嫡亲,又是小侯爷的正妻,让跪还是不让跪?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多久。连坊间都在传,皇帝陛下隐有让位之兆,朝中诸事渐交由太子处理,而太子其人,最恨徇私枉法,参理朝政后,用人只看能力不看家世,更忌因私废公。也正因如此,他虽出身微寒,却也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男女有别,又是惯常娇弱的千金小姐,府卫长并未像对待前几个糙汉那样简单粗暴,他只用刀鞘虚搭在仇清也肩头,稍稍发力。
……?
矮他一头的柔弱小姐正暗自蓄力与之对抗。
——这个认知使得他心中一讶。
继续发力,会把人弄伤,可放任不管,又于理不合。这是他任职后第一次出案子,刚刚起步的府卫生涯中,并没有相关的经验,令人着实无措。
好在那大小姐并没有对抗太久,她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轻理衣裙,俯身跪拜下来。
府卫长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只看到了堂上高悬的匾额,上面写着皇帝陛下御笔亲书的四个大字:官清法正。
那一瞬间他头脑中似有一瞬灵台清明,欲要思索却又着实不解。
恰逢府正大人自堂后步出,于是他抱拳行礼后,便退于一侧候立。
于林一而言,这并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行跪拜礼。
第一次是与谢承南成礼之时。只是那时她初来乍到,对于陌生状况的意外与惊诧占据了全部心神,根本顾不上别扭。而今她已逐渐开始习惯了这个不同时代,不同世界的生活,却仍是难以习惯这封建礼法。
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等级尊卑印刻在骨子里,见天子朝臣,见强势权贵,跪拜如家常便饭。
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却还是抗拒。毕竟她这二十四年来,学的是自由可贵,行的是人人平等。
但神奇的是,那瞬间的抗拒之后,她并未如何劝说自己,只看着那四个字,便觉得跪一跪也没什么。
她跪的,并非是那堂上之人,也非是那人的官阶身份,而是这世间理法。
林一如是想到。
身穿绛色公服的男人,步履缓缓地向案椅走去,看起来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他的容貌称得上俊秀,比起官吏,更像是书中描写的秀才,却不显穷酸。
只是他那脸色白的不正常,且这几步路的距离,已经两次偏头咳嗽。
看他将手握拳抵在唇边的动作很是熟练,林一不禁疑惑——新任的府正,难不成还是个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