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我们会一直这样好吗?”
高湛牵起她的手,她转头望了他一眼,翘起唇流露出柔软的笑意,明亮温柔的眼眸下是波澜未惊的沉静与淡漠:“会的。”
560年五月,高演向高殷上表,奏请任命他的两个亲信赵郡王高睿为大丞相府长史,王晞为大丞相府司马,公开向高殷施压、要权,培植自己的亲信。
高殷迫不得已准奏,而高演步步紧逼,不断地将自己的势力输送到帝国中枢。
十五岁的高殷俯在她的膝上落下泪:“家家,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李祖娥沉默地抚摸着儿子的发丝,她看着夕阳于城阙上缓缓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殷终于按捺不住,抬起湿漉漆黑的眼眸望向她,忐忑不安地唤了一句:“家家。”
他顿了顿,眼眸里呈现出悲凉压抑的情绪:“家家是不是觉得殷儿很软弱、很没用。是殷儿害死了杨尚书,害死了——”
李祖娥将手放到高殷的唇边:“不怪殷儿。”
她的心传来阵阵痛楚,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几缕刚强:“殷儿,你不想做,那便不做吧。”
她握住高殷的双肩,笑容温婉:“家家只希望殷儿平平安安的。”
她以为隐忍与后退能够换来敌人的仁慈,可是她忘记了昔日步步后退、放下权力的元善见是何种下场。
李祖娥拭去高殷的泪水,神情认真地道:“高殷,你是高洋之子。要学会隐忍,你的父皇当初正是因为步步隐忍才登上帝位,男子汉大丈夫,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沧海覆于身躯而泪不落,只有先保全自己,才有机会,保护他人。”
高殷点点头,她拿出做好的香囊,放到高殷的面前:“你闻闻。”
“好香。”
李祖娥笑了笑,将香囊系在高殷的腰间:“家家叫它平安香,殷儿放于枕下,既可以在夜里睡个好觉,又可以永远平平安安。”
高殷望着她,眼眶又红了:“那殷儿每天都带着。”
高殷的泪水泛落滴在上面,痕迹晕染开来,看得她心底一阵酸楚,过了几秒,高殷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家家,殷儿再不会哭了。”
他努力扬起笑容,犹带稚气的年轻面容显现出几分坚毅沉稳:“家家好好休息,朕走了。”
六月,高殷下达诏书,“军国之政,皆申晋阳,禀大丞相规算。”
高演在晋阳遥控朝政,她感到一股森然寒意逼近,高殷却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在朝堂上主动提出让高演主管尚书省,由长史王晞、司马赵彦深辅佐,同时将高演所有的亲信都提升至重要职位,高演想要的,他全都给了。
高演的权势之盛,一时无二。
高殷彻底地将所有的权力让给了高演,高演想要任命什么人,想要做什么,皆不需要通过他的命令,可直接行动。
可是在人心惶惶中,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560年八月初三,北齐太皇太后娄昭君下赦令,废当今皇上、自己的亲孙子高殷为济南王,让他搬出皇宫,另辟居所。
同时任命自己的儿子、大丞相、常山王高演为新君。同日,年仅二十六岁的高演取代自己的亲侄子,在晋阳宣德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乾明元年为皇建元年。
太皇太后娄昭君为皇太后,皇太后李祖娥改称文宣皇后,降居昭信宫。
大概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李祖娥听到的消息的时候,已不觉得有多少意外。
搬出风华殿的时候,她正看到太监将那一棵已经枯死半年的合欢树连根铲除,那一棵合欢树,伴她从高府来到含光殿,从含光殿移到风华殿,如今终是无法伴她前去昭信宫了。
“娘娘。”
李祖娥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她仅居住了一年的地方。
高殷被废后,一直住在邺城别宫,与远在晋阳的高演并无交集,高洋当初交代遗言,说“夺但夺,慎勿杀也”。
高演也曾应允,而他也向母亲娄昭君表示决不杀害高殷,何况还有高湛的保证,在这三方的心理安慰下,她绝不信高殷会出事。
李祖娥时时刻刻都关注着邺城里高殷的动静,日日夜夜都为高殷和高绍德祈福。
561年九月,晋阳竟然飘起了大雪。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白茫茫一片,再也无法遏制住心底的寒意。
那日,高演突然命人将高殷送来晋阳,李祖娥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心神难定,高演在宣阳殿接见废帝高殷,她几次欲出昭信宫都被拦下,她就站在昭信宫门口一直等着,渐渐她的身上都沾染了雪花,雪水融化渗入厚厚的锦裘中,可她已然感觉不到寒意。
“娘娘,回去吧,你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
身边的绿鬟一直劝,站于门口的侍从都露出了几分不忍心:“这是陛下的旨意,恕在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