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的面容隐在暗处，让人看不真切，只听得他的声音冷冷的：“中山王殿下不在殿里陪皇兄饮酒，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高湛的话里似乎隐含着锋利的针芒。

元善见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本王…喝得有些醉了，出来透透气。”

李祖娥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高湛确实低笑了一声。他慢慢走近元善见，微微侧头，语气中满是讥讽：“殿下刚刚是在和皇嫂说话？”

“长广王。”她轻声唤道。

高湛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是盯着元善见。

“是的。”元善见低声道：“本王是在向娘娘行礼。”

李祖娥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高湛不过才十三岁，却长得高大俊美，站在元善见面前，那股气势丝毫也不逊色，甚至略胜一筹。

“行礼？”高湛声音虽轻，压迫感却十足：“那中山王殿下可要小心，可莫要喝醉了酒，行错了礼。毕竟——”他毫不遮掩，盯着元善见：“皇嫂可并非当初的赵郡李氏女，她如今可是——北齐皇后。”

高湛咬紧了北齐皇后四字，却莫名让李祖娥心里一阵窒闷，就像有一副沉重的镣铐突然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却不得不笼罩在高氏的阴影之下，他垂着眸一言不发的模样让李祖娥心底一阵阵发酸。

“长广王！”她抬高了声音，却正好迎上高湛望过来的眼神。

温柔的月色也挡不住他眸里的冷意和阴鸷，李祖娥的心禁不住猛地一颤。

高湛似笑非笑：“怎么了？皇嫂，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她抿了抿唇，空气突然凝滞在那里，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竟然在怕？怕……面前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这样的念头在她心底如一阵风般吹过，某些念头被她掐断踩过去。

李祖娥收回视线，又下意识侧头望了一眼沉默的元善见，心又是一痛。她捏了捏掌心，低下声来：“绿鬟，走吧。”

绿鬟忙扶住她。

李祖娥没有再看高湛，只慢慢朝前走去，路过元善见的时候她脚步微微一顿。

两人衣襟无声交缠一瞬又散了开来，那股熟悉的熏香被清冷晚风送入彼此的鼻间，徐徐似乎也流到了彼此心里，李祖娥忍不住鼻间一酸。

走过一段距离后，她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下，高湛和元善见依旧站在那里。

元善见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就像是一幅褪了色的画。

她回过头，眼泪终于没能忍住流了下来。

耳畔传来绿鬟轻轻的叹息声。

她们二人的身影在宫道上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元善见的车马一步步远去，看着元善见在她的世界里、一步步地越走越远，正如那日出宫时，元善见看着她的车辇渐渐远去。

高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她的长发垂落，拂在高洋的手臂上。

他们的身后，晋阳宫的殿宇巍峨，一派皇家气象，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给这巍峨的宫殿更添几分肃穆与庄严。

秋风萧瑟，冬季临近，风卷起枯叶回旋而落，她成了北齐帝王的皇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与轻松。

天下分裂、战乱频繁，民不聊生，她并不奢求权势富贵，惟一求得，便是所爱之人一生平安喜乐。

那日，李祖娥站在皇城上看落日时，高湛来到她的身边：“皇嫂原来在这里。”

他露出笑容：“皇嫂在看什么？”

年幼的他已经有了极为出色的容貌与气质，不笑时神情沉静深远，笑起时眉眼弯弯，很是温暖善良。

这时候的他，笼罩在夕阳落日里，丝毫不见那晚月下面对元善见时咄咄逼人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视线却掠过高湛，望向远方，声音轻的像一阵风：“落日很美。”

高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夕阳的余晖洒在城楼上，洒在树梢上，洒在街巷间，整个晋阳城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中，辉煌而壮丽。

却无端端让人瞧出了落寞。高湛突然问道：“皇兄如今成了皇帝，皇嫂应该很开心吧？”

她一怔，轻轻道：“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可以好好的。”

“那我是吗？”高湛盯着她的眼眸：“我算是皇嫂爱的人吗？”

李祖娥一时语塞，下意识转过头去，却看到少年俊美的容颜此时被笼罩在了夕阳的光辉下。

她有些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也不知高湛那些曾在月色下迫不及待破土，开始疯长的隐秘心思，只知道他的那双眸子紧紧盯着自己。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只有那一片笼罩着皇城的金光。

半晌，李祖娥才像是找回了魂魄，微微弯了弯唇：“九弟，你是我和子进的亲人。”

高湛的唇角也弯了弯，却垂下了眸。

李祖娥似乎并没有看见他眸底的冷意和紧攥到泛白的拳头，只是微微颔首后便转身离开阁楼。

脚步没有停留，裙裾很快消失在那片夕阳里，只余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高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阁楼上，闭上眼睛微微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