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琛听到“御赐”二字,眉心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他又看向阮阮:“那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春桃脸色白了白,无声嗫嚅着,终是没回话。
时琛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闻礼之垂着头,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釉缠枝莲纹瓶——御赐的珍品向来摆放在多宝阁上。擦拭花瓶这种细致活,本应是小丫鬟的分内事,不该落到闻礼之这种粗使杂役手上。
时琛又看了看那丫鬟的神色,心里闪过一丝了然。
“真有意思。”时琛冷笑一声,袖中手指,“他不是认了?既然认了,就按规矩办。”
鞭刑继续。打到第十七下时,闻礼之撑地的双臂开始发抖,指节泛白地抠进石缝里。第二十鞭落下,他终于无声无息地栽倒,苍白的侧脸贴上染血的地面。
“泼醒。”管事示意小厮提来井水。
时琛看着那桶水哗啦浇下去,闻礼之剧烈咳嗽着惊醒,后背伤口被冷水激得又渗出新鲜的血。
“还剩多少?”时琛下意识出言问道,声音里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颤抖。
“回世子,还有二十鞭。”春桃见他面色不对,壮着胆子补充:“再打下去怕是……”
第三鞭抽在旧伤上时,闻礼之咬破的嘴唇终于溢出一声闷哼。他睫毛剧烈颤抖几下,像是濒死的蝴蝶用尽最后的力气扇动翅膀,胸膛的起伏变得渐渐微弱。
时琛的攥紧的指节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他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薄唇抿成一道凌厉的直线。就在下一道鞭子即将落下的刹那,红色衣袍带起一阵劲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根浸透鲜血的皮鞭已经“啪”地摔在青石板上。
“够了。”
两个字重重砸在地上。
时琛的手还保持着夺鞭的姿势,手背青筋暴起。
“世子!这不合……”
“若父亲问责,便说我改日亲自去宫里请罪。”时琛扯下外袍裹住昏迷的人,打横抱起时才发现这人轻得惊人。怀里的身体在发颤,温热的血透过锦缎浸到他中衣上,竟比想象中更烫。
经过阮阮身边时,小丫鬟挣脱桎梏重重磕头:“求世子明鉴,那瓶是、是奴婢……”
“我知道。”时琛脚步未停,“去请大夫。”
房间里,沉水香的烟气袅袅浮动,药味混着血腥气,在暖阁里沉沉地散不开。闻礼之趴在榻上,后背缠着厚厚的纱布,可血还是渗了出来,在中衣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侯府的老大夫刚换完药,被时琛阴沉沉的目光盯得后背发凉,连注意事项都不敢多提,拎着药箱就告退了。
时琛站在床边,垂眸看着闻礼之苍白的侧脸,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逞英雄?替人顶罪?她一个小丫鬟,值得你拿命去护?
正想着,闻礼之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却本能地想要撑起身子,结果刚一动,就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时琛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他动弹不得。
“……世子?”闻礼之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醒了?”时琛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在我房间里睡到明天呢。”
闻礼之闭了闭眼,缓过一阵眩晕,才低声道:“多谢世子相救。”
“谢我?”时琛眼底的怒意更盛,“你不是挺能扛的吗?四十鞭,一声不吭,怎么不继续装英雄了?”
闻礼之沉默一瞬,道:“……本就是我的错,我认罚。”
“你的错?”时琛嗤笑,“你倒是告诉告诉我,何时擦拭瓶子是你的活儿了?怎么,把我当傻子?”
闻礼之抿了抿唇,没接话。
时琛盯着他,忽然俯身,一把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文砚,你跟我装什么?非亲非故,你替她顶罪?”
闻礼之被迫和他对视,呼吸微乱,却仍平静道:“……世子想多了,我只是认罪而已。”
“认罪?”时琛怒极反笑,“那可是御赐的瓶子。四十鞭,能活活打死人,你不知道?”
闻礼之轻轻吸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以前没挨过,今天才知道。”
时琛一滞,胸口那股火忽然烧得发疼。
他松开手,直起身,冷冷道:“你倒是豁得出去。不是还有事没查清吗?就这么急着找死?”
闻礼之缓了缓呼吸,忽然笑了下,语气轻淡:“……世子,我总不能看着阮阮死在我面前吧?”
时琛一怔。
房间里一时静得只剩沉水香燃烧的细微声响。
良久,时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侯府的规矩,是不是太狠了?”
闻礼之抬眼看他,片刻后,轻轻摇头:“世子说笑了,规矩……就是规矩。”
时琛没再说话。
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最后一缕天光也被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