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江小姐竟如此重情义。”话到了他的嘴里,就变得极其耐人寻味。
“可沈某既不情深,也不义重,这可该当如何是好?”话音未落,沈确忽地倾身向前,将她圈于方寸之间,迫使她抬眼与自己对视。似笑非笑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
“可至少,现在人在我手里。”
白枕抬着下巴,就这么与之对视,将其映入眼底。
“可你,现在在我手里。”他指尖缓缓点桌,像是在意指着什么。眼底暗色晕染,嗓音却轻得近乎温柔,“京城路远,押解的犯人死于半路,也是常有的事。”
“至于死状,无人在意。”人已贴近耳边。
银光乍现,白枕发髻已散落了一半,发簪已抵住他的脖颈。
他却不动作,只是笑着摇摇头,像是真心实意地给她忠告,“情深易折,义重难得善终。”
“太吵了。”懒懒的倦意下,终究是被沈确听出了些许烦躁的气息。
“我未必要活,但你也未必能活。”
鱼死网破么?太不划算。
另一只手顺势将烛台推翻,随意将酒水淋于地,沿着酒漫开的路径,逐渐起了火光,映得脖颈处的银簪熠熠生辉。
外头的侍卫很快就一拥而入。“走水了。快!”
凛然的森意漫上两人眼角,侍卫刚破门而入,便见着眼前的两人:面色挑不出不好看的。
此间场景倒是让众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先救人,亦或是先救火。
倒是人质先开了口,“救火要紧。”
“让开。”银簪已刺入肌肤,沁出血色。
沈确在前头她未曾看见的地方示意,似是让他们由着她去,便无人阻挡。
火势不大,又幸亏发现及时,客栈内无甚财物损失。
只是人,竟就被这样挟持着策马离去……
虽然好像也算不上挟持,沈将军看着没什么不愿意的。
晨曦如纱,在山涧弥漫,为马背上两人的睫毛出染上了丝丝金色的光晕。
沈确颈间原先抵着的簪子不知何时已换作腰后侧的短刀——那刀刃还是她从他自己身上抢来的。
男子策马在前,女子持刀在后,这般景象着实罕见。马蹄声碎但急,踏过蜿蜒山道,待日头攀至中天。
策马良久,已至午时,方又得见门匾之上的淮春客栈。
正午的日光灼人,白枕倒也难得做个好心人,手指往他腰间一探,径直扯下他玄色外袍一角,“刺啦”一声,布料撕裂得整齐利落。她抬手便将那布条覆上他的双眼,于脑后系紧。
忽闻沈确轻笑出声,怎生有如此记仇之人。
却也纵由她动作,白枕正欲伸出手臂,让他搀扶,却不想这个人好像天生有方向感似的,一把牵住了自己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沁透腕骨,还甩不掉。
两人便这般别扭地迈进客栈,一前一后,押解犯人的官差一下成了囚徒。
“二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店堂小二匆匆搁下那头的活计,小跑着迎上前,袖口还沾着微微茶渍。
“我们上楼寻位朋友。”她嗓音清泠。
“得嘞!”小二响声应和,目光却忍不住往旁侧飘,心生疑惑——那公子虽被布条覆眼,仍掩不住通身矜贵气度,面若冠玉,只是薄唇紧抿,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家兄患了眼疾,大夫嘱咐,平日里见不得光。”白枕忽而轻叹,指尖在沈确袖口安抚般一拍,俨然一副兄友妹恭的模样。
沈确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兄长?怎么张口就来?
谎扯得可谓是行云流水,偏生语调里还掺着三分忧切,倒真像是那么回事,沈确心中嗤笑。
“原是如此……”小二搓了搓手,面上虽未曾表露。但仍偷眼瞧了眼男子被蒙住的双眼,心下默默唏嘘——当真可惜了这般好相貌,竟是个瞎子。
“沈将军自己待这吧。”白枕将其带入之前老覃所住的厢房。“要跑也行,不碍事的话自便。”
趁他双眼蒙上之际,白枕将目光落在了这张脸上。的确,变化还挺大,无论是样貌还是性子。
“还叫沈将军,你不应当唤我,哥哥么?”吊儿郎当的语气,那两字被咬得极重,哪怕被遮挡住了眼,白枕也能想到他眼角荒唐玩味的笑意。
那两字被他一喊,像是别有韵味,心跳竟不自觉快了几分。她听不得此人胡言乱语,抬手便将他双手捆上,匆匆把门合上。
哪怕已踏了出去,也能依稀听见房内沉沉的笑声。
她推开隔壁房门,便见老覃留于桌上字条,“琼安,勿忧。径幽山,孟兆擒。”
径幽山,孟兆擒。心里默念一遍,捏紧了字条的一角。怎生如此巧,恰是沈确将自己带去的山头。如此,又要折回去一趟。
疑虑漫开,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但宜早不宜迟,匆匆下楼独自策马直奔径幽山。
沈确隐约间听到楼下策马之声,嘴角一扯,竟有得逞之意。
霎时,原先桌上的茶盏碎了一地,手指轻触,勾起一块碎片,熟门熟路地将绳子划开。
眼睛的布料被取下,他也后脚跟着下楼,从马厩里牵出了匹不知谁人之马,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