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雅长叹一口气,皱着一张脸,“看起来涨薪无望,难怪你那时候答应得这么爽快,真抠啊。”
说完她她掰着指头一个个分析,
“首先,劫富济贫,动的是有权有势的人的蛋糕;
反抗政府,完了,单打独斗怎么敌得过国家机器?就算打赢了,也会从内部分化,分着分着就变节了,被逼上梁山的有几个最后不是想归顺朝廷的?
质疑教会,也完了,在天主教大本营意大利搞这套,自己去教堂门口排队忏悔吧;
对抗黑手党,除非有九百条命,不然按照西西里人的那点复仇热情,这根本杀不完,杀到七代以后都还在记仇;
最后一点,唉糊涂啊糊涂啊,天真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政治家,我认识一个,跳江给我们送了个端午节。什么共和国理想国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他们自己都没住进去呢。”
她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原本架在情绪上的肩膀也塌了下来。
从“怪盗罗宾”到“跳江端午节”,把该吐的槽全吐完了,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忍。
旁观一个人走上那座天真而崇高的理想高台,看他一步步无限接近理想,哪怕明知他终将坠落,又有谁能忍心不为他偷偷喝彩?
可这世上总有些人,他们的天真太纯粹了,纯粹到现实无法收容,只能粉碎。
倪雅轻声问:“系统,那我能怎么帮助他呢?”
系统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平静、无波,像是菩萨手持净瓶,轻点杨柳枝,洒下悲悯的净水:
“你将获得三次机会,进入图里·吉里安诺的人生梦境。每一次,都是在他灵魂最不安定的时刻。”
倪雅低着头,没有说话。系统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每一次对话,都是一根细线。或许能把他从既定命运的断崖边,拉回来一步。”
“现在是否进入第一次梦境:‘修道院·濒死之夜’?”
倪雅看着指尖,想,自己真的有能力改变一个人必死的轨道吗?
脑子里却忽然蹦出一句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老话:理想国里,住不下活人。
算了,尽人事,听天命。至少要尝试一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说:“进入吧。”
下一秒,她的身体仿佛被抽离现实,眼前一暗。
没有眩晕,没有风声,只有水声,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慢慢倒下一整瓶湖水。
她睁眼时,已站在一间石砌小屋里。
空气干冷,墙面泛黄,窗棂嵌着花纹残破的彩玻璃,昏暗的光线像远古的哀歌。
屋内弥漫着药草与陈旧血腥混合的味道。
火盆边是一张木床,一个男人躺着,脸色苍白,唇边干裂,身上缠着粗布绷带,腹部有血迹还在往外渗。他闭着眼,但眉头紧锁,像是在梦中也无法安眠。
那就是图里·吉里安诺。
看着床上那个无法动弹的人,倪雅忽然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死心塌地追随他、信仰他、甚至崇拜他。
他身形高大,肩宽背直,哪怕此刻形容憔悴、气息微弱,躺在那里也没有半分颓势。静止的姿态中反而透出某种更强大的存在感。
像是被历史遗落在修道院深处的神祇,神性未泯,只是暂时沉睡。
她看着他的五官,居然一丝辨认美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脑中浮现的只有博物馆和美术课本里那种栩栩如生的经典石膏雕像。而他腹部的伤口,就像耶稣肋骨处流出的血,诡异却又毫不突兀地,为他添上一种更沉静、更高远的神性。
察觉到倪雅的存在,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像是从极深的梦里挣扎出来,艰难地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与他的发色和皮肤一致,像西西里初升的日光,温暖而遥远,带着神祇才会拥有的冷静与恒常。
他的整张面孔在火光与阴影之间显得安详、沉静,他望着她,眼睑半垂,像博物馆里古希腊雕像的注视。
不锋利、不逼人,却叫人移不开目光。
让人联想到神话中的太阳神。
“……你是谁?是来带我走的,还是让我留下的?”他的声音很轻,这两句话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后,他闭上眼缓了好几秒,喉结微动,像是在用尽意志把自己拉回清醒。
倪雅走近一步,在床沿蹲下,语气既像劝慰,也像命令:
“听着,你会活下去的,图里·吉里安诺。”
她停顿了一下,望进那双像朝阳一样的浅棕色眼睛。
“请你记住这种求生的本能,它会救你,千千万万次。”
火光在他眼中晃了一下。
图里没有回答,只是闭了闭眼,像是把这句话深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