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她和平时一样能够开口,哪怕说得磕磕巴巴也会扭捏地尝试推拒,而这回,对方口气坚决,自己又难以发声,当下便不再犹豫,痛痛快快领受对方的心意,省得浪费他们双方的时间和精力。
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慢吞吞地趴上了他的背。
俊朗健硕的少年立刻托着她的双腿稳稳当当地起身,给足了她安全感。
少年的脊背宽大,带着炙热的温度,她察觉自己的鼻息正轻轻喷在少年的后颈,蓦然屏住了呼吸。
她不敢给他增添丝毫困扰,担心握在手中的手杖戳到他脸上,她还用手包住了手杖顶端,搂住他的脖子时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喉结。
幸而下了一上午的牛毛细雨终于彻底停了,在室外也无需打伞,不然她内心难安。
她高中三年去校医室的次数极其频繁。
怕少年不识路,她还打算在他不知方向时及时指路,好歹也能发挥点作用,可对方貌似也对去医务室的路十分熟悉,走的都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捷径。
由于行动不便,她向来只在自己熟悉的路线上往返,从不主动探索陌生区域。有的路她一次都没走过,只能任由他背着自己避开人群在校园里穿来穿去。
他这样轻车熟路,显得她高中三年像是白混的。
被人背着也是个力气活,谈云淼搂着他脖子的手臂酸胀不已,双脚落地前便卸了力,手自然垂落,不小心擦过了他结实的腹肌。
少年的腹部触感坚硬,肌理似烈火般灼热滚烫。
触碰到他身体的手掌边缘火辣辣地燃烧,惹得她情不自禁攥紧了拳。
她抬眼看了看少年的反应。
少年毫无反应,只是上前敲了敲学校医务室的门。
学校医务室的值班校医正支着脑袋打盹,口水都要滴在桌面上了。
门板被他敲响,好梦遭到袭扰,校医咂了咂嘴,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在看到敲门的人是他时,眼里忽然亮了。
“聂卓阳?”值班的校医一骨碌爬起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惊讶地问,“你不是去省队训练了吗?怎么回学校了?”
谈云淼听见校医叫少年的名字,“唰”地偏头看向他。
原来他就是聂卓阳,久仰大名。
想当初他因为进了省队在学校名声大噪,至今校园网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展示橱窗里被换下来的人会是他吗?
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学校宁愿找个充数的人取代他的位置,也要把他从光荣榜上撸下来?
很严重吗?
不等聂卓阳开口,校医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自问自答:“哦,快高考了,打算临时抱佛脚,温故文化课了是吧?”
闻言,聂卓阳清俊的面孔绽出明显的裂缝,窘迫的神色随着“嗯”的一声转瞬即逝。
谈云淼诧异地想:医务室的老师不知情?连他被从光荣榜上换下来了也不知道?
如果只是秘而不宣,没有全校通报,那么聂卓阳做的事就不在校纪校规约束的范围内了。
他到底干了什么?
值班校医还想跟他寒暄两句,聂卓阳想起了正事,闪身一让,露出了身后谈云淼娇俏的身影。
谈云淼跟校医也算是“老熟人”了,她往医务室门口一站都令校医一个头两个大。
校医一看见她就扶额背过了身,半晌才转回来叹息道:“你又哪里不舒服啊?今年在大医院做过检查了吗?各项指标还正常吧?”
谈云淼其实也不想来叨扰校医,难为情地笑了笑,眸底的光亮霎时间黯然下来。
即便是她的嗓子没哑,此刻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她给工作忙碌的校医添麻烦了。
聂卓阳没想到两人认识,愕然一怔,不免多看了谈云淼一眼,旋即跟老师交代情况:“她不小心摔坑里了,身上应该有伤,您给她检查检查,看着上点药。”
粪坑水坑都是坑,他该含糊含糊,总之是在顾全她颜面的情况下将前情中的重点讲清楚了。
他做完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转身准备走人。
校医连忙叫住他:“你把她送来就走啊,不把她再送回去,把人撇我这算怎么回事?”
聂卓阳肯把她送过来她就很感激了,谈云淼不敢奢求他好人做到底,正要说她可以自己拄拐慢慢走回去,忽然听他说道:“她裤子湿了,我回宿舍拿我的先借她换上。”
校裤和绝大多数运动裤都是男女同款,只要设计了松紧带,男女都能穿。
校医不解地问:“你住校啊。怎么不回家?”
聂卓阳起初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半晌憋出一句:“集体生活过惯了。”
谈云淼见他眼神几变,觉得他是在撒谎。
校医低头看向他颀长的双腿:“你的裤子她能穿吗?裤腿卷起来也走着走着就掉了。本来就是摔了跤才来的医务室,穿你裤子,到时候再给她绊一跤。”
聂卓阳略有些不耐烦:“那怎么办?”
校医不慌不忙地打开身后的柜子,从柜子拿出叠放整齐女式牛仔裤:“先穿我老婆的应个急吧。新的,周末才在裁缝铺里改短。我回头跟她解释一下,她应该能理解。”
新裤子谈云淼不好意思穿,聂卓阳貌似也不赞成校医代妻子慷慨解囊,开口支了一招:“打电话问问吧。”
校医采纳了他的建议,比了个“ok”的手势。
电话那端的女人爽快答应,说裤子是清仓抢的便宜货,送给谈云淼,不用洗了还回来,也不准校医收她钱。
谈云淼感动得无以复加。
校医抛给谈云淼一条干毛巾,拉上医务室的窗帘后,便拽着聂卓阳出了门,在门口对谈云淼说道:“换好了叫我一声。”
医务室的地面是水泥材质,表面打磨得很光滑却不滑脚。
谈云淼自己换裤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非常艰难,比一般人的速度要慢两三倍。
湿裤子黏在肌肤上难受极了,克服了一开始的愧疚心理,她换裤子的动作变得迫不及待。
换好裤子后,她乖巧地叩响了医务室的门。
“换好了?”校医明知故问,推门而入。
聂卓阳就站在门外没有再进来。
谈云淼望了门外的聂卓阳一眼,只看到他侧面的半个身子,却觉得他如松如鹤,风姿绰约。
校医让谈云淼坐到诊床上撩起裤腿。
她依言照做。
因为害怕校医说“再送晚点伤口就痊愈了”,她心里忐忑得要命。
结果校医却一边给她擦药消毒一边郑重地说:“这个季节细菌繁殖快,受了伤一定要及时处理,你来医务室是对的。”
聂卓阳想必也知道这点才带她来的。
以往谈云淼说话虽然吐字模糊且不连贯,但能开口出声,而今天除了聂卓阳这个代言人替她说了几句,她一直没开腔。
校医的神色古怪起来,当即随手抽了一片压舌板,对她说:“嘴张开我看看?”
谈云淼配合地仰头张嘴。
校医将压舌板插进她口中瞧了瞧,诧异地说:“肿这么大,吃药了吗?”
谈云淼点点头。
她吃的药品种又多又杂,保不准加一种就和之前服用的某种相克,校医不敢随便给她开药,将体表的外伤简单包扎过后就让聂卓阳把她领走。
校医叫聂卓阳的第一声他没应,在屏幕上敲字的手指没停。
谈云淼好奇地探头看了门外长身玉立的少年一眼,目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头,不由失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分明都已自顾不暇,还是忍不住想要抚平别人的未展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