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紫衫男子走进他的观测范围,白衣男人像被定了身,呆呆地朝那处看了很久,路过的旁人瞧他倾斜着身子僵硬的动作,以为他是因沉浸舞娘美色,油腔滑调地调笑着这人眼睛都看直了。
袖腕处被茶水打湿的痕迹,浸到他原本干燥的小臂上,湿湿黏黏并不好受,可他无心抽空擦拭水渍。
他眼里只剩下那道身影,身影的主人放松地微斜站立,手放在腰畔处,即便不与女子般好施粉黛,那张脸原本就美得浓墨重彩,非常勾魂。再加上他慵懒且挺拔的姿态,身上那套衬出肤色鲜亮的衣服,也在做着恰到好处的留白,没有人不会感叹这一位令人移不开眼的男性美人。
二楼喝茶的那位倒是比其他人更加深有体会,他有些如梦似幻地面对这一画面,视线所追随着他的动态里,回忆起往日种种。同过往般销魂的眉眼弯弯,勾勒起饱满水润的唇,无论身在何处,都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自在模样,这身影被缄默无声地送入那双碧波潭水般的绿眼。
可这其中有许多难言之隐,他的呼吸随着喉咙的抽吸,漫涩地噎了回去,只留下一连串霎时无语凝噎的气响声。他很想他,那正是他继夜思念的潇飞呀,但分离的时间,早已盖过了曾经共同生活的往日经历。
楚涟如新生柳叶般嫩翠色的眼眸,显露出了一丝怅然若失,这其中装载的那池清潭,平日里总是经不起惊澜的模样,此时却下起了连绵细雨,不停冲刷常态里所维系的平静。
他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有丝带,有刀,剑,有费劲波折收集的重要物件,甚至还有遗书。一只白色的狐狸从袋子里探出半张脸,身为雪狐,主人细腻的心思,始终与它牵动在一起。
当它的心也随之微微发颤时,即便未曾瞧见那人是何模样,却能立即料想到,大抵是潇飞再次走进他的世界了。
雪狐嘤咛地伸出爪子,扒拉了下他的裤脚。楚涟马上摇了摇头,他的雪狐花游或许是在提醒他,莫错把外貌相似的人认成潇飞。
可他无论再几次眼,多确认几次,那人俊美眉眼间传来的熟悉感觉,亦如曾在磁州那间小屋后,他亲身上山采药爬过了无数遍的险路。那些过去的记忆在这一刻一并释放,像潮水般汹涌过来,它们汹涌着,表现得并不温和,楚涟被一种被侵蚀般的心痛所吞噬。
这坐上座的人膀大腰圆,头皮毛发稀疏,坑坑洼洼留着刀印,尽是搏斗留下的痕迹,掀起一半在肚皮上的鹿皮衣勒不住他的横肉,他面色凶光,五官狰狞。小厮不敢撵人是有原因的,很少有人能壮着胆子与他搭话,而此刻他面色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潇飞,从他身后的魂灯,辩别出了他的身份:“你是九灵?”
“对,拼个桌呗,几位好汉,今晚想吃什么,我全包了。”潇飞很自信地用拇指点了点胸口。虽是许今逸的钱,但还怕给他花完了?
少说自己也是帮他打了两年工,对方帮他查找身世秘密,但辩机阁本身就产业极大,许今逸虽然低调但家底丰厚。很多时候他都得求人半身,潇飞多次为他以身涉险,剑走偏锋,许今逸是拿命都偿还不了的。
交涉间一个人接了潇飞的话茬,他平常语气,表面看不出什么,眼神却在潇飞腰畔扫荡了一圈,收回目光时还残留着一丝余味,上瞥的眼珠色迷迷地朝他的脸瞅去:“我怎么对你有些眼熟啊,是不是似曾相识?”
潇飞对自己有种浑天然的自信:“对我熟悉也是应该的,以前我在汴京城也算小有名气吧,知道我不稀奇。”
“哦?阁下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潇飞笑吟吟地,正打算将自己的姓名脱口而出,这目光也算是正巧,一下对上了那黑脸壮汉腰间的紫色布匣,他瞳孔缩紧,脸色一变。
那布匣上的印花,是佹屺堂的标志!
这个腰间绑着布匣的男人,正是楚涟正在追踪的佹屹堂头部支力之一,那布匣里面,放着的是在炼成后可以操纵无数人命的命蛊奇种。
潇飞曾听说这命蛊还未完全炼成,还差一味东西做为引子,那东西非常难以炼制,就连在何处炼制,以及方式是什么都鲜为人知。
而这奇种是一种试验的产物,并不是每一颗都能合成命蛊,佹屺堂将这项事情进行的极为神秘,不知他们暗中持续了多少年;在潇飞得知这种蛊毒的存在时,有消息走漏说这毒蛊即将大成,只需要找到正确的,完全稳定的奇种,到那时佹屺堂的阴谋无人可挡。
潇飞的当务之急就是希望能够找到命蛊的制作源头,并且完全摧毁它。
“怎么不说话了?知道吗,爷就好你这口。”
见潇飞愣愣地,一时没了反应。那接了他话的男人忽然揽过他的腰,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潇飞回过神来,即便心下厌恶无比,表面还是勾起嘴露出一副琢磨不透的笑容。
“你在这会妨碍爷爷们办事的,不过你陪我玩玩,给爷伺候高兴了,你想坐哪都行,要不,坐我腿上?”对方凑到他耳边,那下巴上的胡茬都快蹭到他脸颊上,潇飞的手慢慢放在身后,摸到了魂灯的灯柄,他听见那人阴恻恻的语气,像条粘腻的泥鳅般钻入他耳朵里,忽然压低嗓子邪笑道:“你是叫潇飞吧。”
白光刹现,面前这人瞬间抽出一把刀,迅速捅向潇飞腹部。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个距离潇飞根本避之不及。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即将迎来血光四溅,忽然出现的两条萤绿色丝带紧紧绞住了面前这家伙的脖子,佹屺堂的虎伥在丝带的牵扯下,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被扯起了两米高,而后重重砸在身后的墙上,周围的群众惊叫着四散奔逃。
一位白衣男子从二楼跃下,收回了那两条被他舞的像蛇一般的丝带,被抽回的瞬间从他手臂处归位,仿佛那只是两袖旁的装饰。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令潇飞完全料想不到,他惊讶地看着这位白衣侠士,对方戴着纱帽,还蒙着面,叫人无法看清他的容颜。
“好啊,又是你。”看见同伙倒下,剩余的那五人齐刷刷站起身,抽出武器,他们似乎跟这白衣男子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那浑身横肉的男人还顾及腰间的命蛊,没有选择参与争斗,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掩住那个布匣,留下一句“你们拦住他。”返身便要撤离。
男人说完这句话,剩下四人举起刀,正面朝着潇飞与白衣男子劈来:“我杀了你们!”
修罗被召唤而出,他身高一仗之多,严严实实挡在潇飞面前,两臂一张,仅凭一股气力便将俩名小喽啰震慑了回去。
“小样。”潇飞不屑一顾地冷哼了声。
另一旁的白衣男子也跃起身,轻易地躲开了刀尖,两条丝带直接将他们的手腕捆在一起,随后跳到桌旁,用脚尖挑起一张凳子,朝两人头上踢去,两人被猛得砸晕,应声倒地。
白衣男子的招数让潇飞觉得有点眼熟,让他瞬间想起某个身影。这也见怪不怪了,所有跟素问有关的事物,都能让他不自觉想到那个人。
解决完小喽啰,潇飞想着是快点去追那个携带命蛊的男人,白衣男子却比他用着更的速度跑过去。
对方从他身旁经过,潇飞似乎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但他不敢确定,因为这香味只有缥缈一丝,近乎像种错觉。香味被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复杂苦味所包裹着,所以这淡香,究竟是被他的妄想给混淆了,还是他根本就认不出来。
楚涟辨认了一下那人可能会逃亡的路线,最后看了眼房顶,不假思索地跳了上去,果然见到一个身影正跳下不远处的屋檐。
他追过去的途中,抽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剑,他拔了剑鞘别在手心里,条件反射地想去杀了那人。他很矛盾,他身为素问医者,向来秉持着心慈手软的态度,比谁都更清楚性命并非儿戏,以仇恨行事万万不可,也曾留过许多人的性命。
可在这两年的经历中,他深刻地明白善良是一种最为致命的弱点,致命到,他的心软会残害到另外无辜的人。
他还像以前一样,难以容忍其他人去触碰潇飞,那些喽啰是这家伙的手下,他比谁都想把他剁成肉沫。
哦,不对,他怎能将潇飞占为己有呢,这不告而别的这两年,他们间只留下了无限的疏离,相遇是偶然,告别是争吵。对那位桀骜不驯的九灵来说,他还算什么东西呢?若要剩下,剩的也只有怨气吧。
潇飞赶到的时候,血花飞散,那人的脖颈被划破了一道不留情面的口子,血液喷洒在他的鞋尖前。那男人死之前发出凄惨而痛苦的吼叫,他的四肢被丝带缠成了奇怪而残忍的弧度,近乎绝望的放血中,男人在不自然地抽搐下慢慢不动了。
他们位于一处矮墙旁,一把刀直挺挺地没入白衣男子身后的墙壁里,似乎当时的他若没躲过去,这一命呜呼的人大概就是这白衣男子了,但很显然,他在武艺上略胜一筹,实力深不可测。
旁边的水缸破裂了,与地上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旁边这户人家砌菜坛用的砖头也被击碎了一地,这短短的片刻时长这里便发生了激烈的打斗。鲜血染脏了他的一袭白衣。解决在这个人他也并不轻松,他微微弯下腰,喘着粗气,抬起手去擦拭面纱下嘴角隐约溢出的血迹。
“谢谢你帮了我。”潇飞走上前去:“我不知你是哪路人士,但你与佹屺堂作对,处境会很危险的。”
他说着客套话,来到了地上尸体的身旁,他一边笑面吟吟地接着话,一边伸出手很自然地去取男人腰间的布匣。
面对潇飞的搭话,白衣男子一言不发,就在潇飞要将那布匣收入衣襟中时,一条丝带快速抽走了他手里的布匣子。
“!”潇飞顿时一惊,想要伸手去抢:“这个不能给你,这东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