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惊诧接话,“陆大人说的莫非......是皇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噤若寒蝉。
事情闹到现在,已经不只是后宫中的事了。
嘉帝面沉如水,眼神阴鸷看向面前的几人。
半晌,冷声道:“传朕旨意,封闭宫门,着刑部尚书即刻进宫,彻查宫中内外,内侍省全权配合,但凡与凶案有涉者,无论何人,一律拿下!”
平安半死不活,却仍气若游丝喊冤,“是九殿下命奴婢来此寻重瓣莲花,意欲献给娴妃娘娘,后娘娘寻至此处,意外落水,九殿下要下水救人,奴婢情急之下死死抱住九殿下,一时不察才......奴婢死罪!奴婢甘愿千刀万剐!可那金锭绝非奴婢所有,奴婢从未见过!”
事已至此,他早知自己难逃一死。
只不敢牵扯出身后之人,叫家人毙命。
张乐容蹲在娴妃身旁,红着眼眶看着这一切。
明知这指向大皇子的金锭出现得过于及时,可她的目光却牢牢锁在了放着金锭的托盘上。
那上面,盖住金锭的,是一块暗色丝帕。
瞧来同宫中贵人赏下的并无分别。
可她一眼认出,那浅褐色上织同色八角星纹,若非细看,便要以为只是普通八瓣花纹。
正是老家江阳时兴手法。
一月前,她才从江阳节度使送来的礼物中看见过,凡贵重玉器,皆是用这样的丝帕裹住。
只是此时尚且想不明白,她只好压在心中。
回宫后,同崔黛归说起时,却听崔黛归豁然起身,骇然问道:“江阳离山阳多远?”
张乐容一怔,“两地相邻,怎么了?”
听到这个答案,崔黛归面色惨白。
可她犹不死心,“山阳的织物,是否会有不同?”
张乐容摇头,“两地挨得极近,风俗几乎一致,我少时住在江阳,往来山阳,所见之物并无区别。”
哐当一声,崔黛归跌在贵妃榻上时,带倒茶盏落地。
茶水滚了一身,她却无暇顾及——
娴妃的死,九皇子的死,小公主险些遇难......
皆是皇贵妃所为。
从前她只疑心前世小公主之死是崔贵妃所为,如今来看,证据皆摆在了眼前。
谋害娴妃母女的,当真是她。
那日,顾晏的话此刻在耳边回响。
“大皇子自商州归京,带回来山阳郗氏信物。”
“信物所归,正是皇贵妃。”
“郗氏通过同安禾公主联姻,投向了大皇子。”
想到娴妃往日音容,想到九皇子在启祥宫中明明想要香引子却赧然不说的童稚模样,想到珠珠儿扑到自己怀中喊姐姐,想到陆徽之为了娴妃苦寻神医......
崔黛归心中悲伤之余涌出一股莫大的愤恨。
这愤恨肆意撞击着她却又无处可发,只压在心头,压得她摇摇欲坠。
半晌,才颤着声音说:“皇储之争只在几位成年皇子中,大皇子何必涉险动九皇子,是崔元仪啊......”
“是皇贵妃崔元仪,是我姑母......她膝下无子,置娴妃于死地,是为了谋夺九皇子......”
崔黛归咬着牙,眼中却落下泪来,“可娴妃病了多年,如今只是勉力支撑,她何必如此狠毒!”
同一时间,启祥宫。
出此大事,陆尚书被恩赐进入启祥宫看望女儿。
他正跪在娴妃面前落泪时,陆徽之守在小公主床前喂药。
小公主受了刺激,神色惊惶还未缓过来。
声音都哭哑了,却一个劲问:“母妃、舅舅!母妃,在哪!”
陆徽之两眼通红,抱住小公主。
细声安慰:“珠珠儿莫哭,母妃去办大事了...过几天就回来。”
珠珠儿一听,皱起眉头,“母妃又见大人!借、借人,还没借到吗?”
“什么借人?什么大人?”陆徽之一下一下扶着她的背,“珠珠儿做梦了?”
“见、见侍中,贵、贵妃娘娘,借人!刀!”
陆徽之手一顿,“侍中大人?借刀杀人?”
“对。”珠珠儿抬头,“舅舅,没做梦、听到的!”
电光火石之间,陆徽之忽而心中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何时听到的?”
“很、很久了,”
珠珠儿歪头想了会,破涕为笑,“我记得!舅舅、舅舅离开前!”
陆徽之手中一颤。
离京前,那便是崔侯死之前。
从邕州回京的路上,崔黛归已经告诉过他。
姐姐曾传话引了她去春风堂,这才发现皇贵妃的人私下购置毒药。
而崔侯被抬出时,正是中毒之状。
京中传闻是顾晏害死崔侯,顾晏却坦然处之。
反是皇贵妃,称病几日,只道悲戚太过,连崔侯灵堂也未去。
若往前推测......
究其根本,崔侯下狱一事,本就涉及西沙逆贼一案。
当年,嘉帝尚为衮王,太子之位先帝属意成王。
正是西沙讨逆得功,才有如今的嘉帝。
而此案中,前前后后接应嘉帝,回京后更是捧他登上帝位的,正是顾侍中。
朝中没有谁比他更担忧当年西沙一案被人捅出重提,乃至翻案。
还有——
近日来顾侍中一反常态,请命为珠珠儿正式册封公主之位,讨要封地食邑。
一条逐渐清晰的脉络在陆徽之脑中呈现。
他的面色却越来越白,冷汗从额头渗出,砸在珠珠儿身上。
“舅舅、怎、怎么了?”
陆徽之在这声中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只对着珠珠儿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可他心中,却被一个念头反复撞击。
姐姐同顾侍中做了交易,借刀杀人,借了皇贵妃的手杀崔溢!
照此猜测,她是苦心谋划......在事前便做好准备,引导崔黛归怀疑到皇贵妃头上。
蛮蛮的父亲,是姐姐所害。
蛮蛮......
“出去一趟,父亲...父亲没了,顾晏死了。”
“是不是,这只是一场梦罢了?”
“我没有家了。”
“陆郎君,天大地大,我不知该往哪去了。”
少女站在夕阳下绝望而悲戚的身影浮现眼前,她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在耳边。
陆徽之心中有如刀绞,强迫自己不要想下去。
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忘掉心中已然生出的猜想。
可他的蛮蛮......
那日,他分明站着她面前信誓旦旦说出那句:“我会陪着你,我们都会陪着你。”
可如今,他还能那样站在她面前,毫无愧疚地说出那句话吗?
陆徽之胸膛剧烈起伏,豁然起身。
可起身之后,入目只有富丽堂皇的启祥宫。
姐姐就在外面躺着,蛮蛮就在含凉殿中。
底下是满眼惊惶望着他的珠珠儿。
他该去哪?该去见谁?
能去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