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川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却油然生出一颗同情之心,正如年少轻狂时对他的憎恶一般强烈。
彼时他们刚上大学,正是十七八岁的朝阳年华,却偏巧撞上个雨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蒙住了灿灿金光,也浇灭了他们以友谊为薪的火苗。
那天的许沐川在很多路人的眼里一定像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失去理智的他已经看不到其他人,只是独自沉浸在真相的折磨中,不顾一切地踩着水坑和泥浆,一路横冲直撞,在校园里、在大街上、在杳无人迹的小巷深处慌不择路地跑,跑到力竭,跑到几乎下一秒就要猝死,只可惜他没有死。
他倒在一个幽暗的小胡同里,下半身泡在泛着霉腐味的积水中,雨几乎已经停了,只是墙沿还在时不时地往下滴水,像将断未断、将歇难歇的泪水一样优柔寡断。
他倚着墙,闭上眼睛时睫毛上的雨水便迫不及待地滚了下来,他当然没有哭,也没有什么哭的必要,脑子里被迫一遍遍滚动着林榭强吻林沛的画面时,只有被蒙蔽和戏耍的愤怒在他心底不断地嘶吼咆哮,进而对这两兄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和仇恨情绪,然而极致的爱恨是会要人命的。
尽管早已认识到自己的愚鲁莽撞、沉不住气、难以相处等等一系列缺点,可他在这一刻还是发现了一个新的或者说是一直没有诉诸于口的事实——他,远远比不上林沛,无论是在林榭眼里还是在现实世界中。
被包裹在黑暗潮湿的泥潭里,他沉默着,颓丧着,第一次表现得这样无能为力。
无形的泪流干后,雨停了,乌云也散了,朦朦月光从两道高墙逼仄的缝隙间挤进来,静悄悄的胡同里渐渐有了一两声虫鸣。
他像是忽然被寒冷惊醒,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好几声,下半身因为在水里泡久了的缘故也几乎失去了知觉,于是撑着滑腻的地面试了多次才能勉强站起来。
他只能一直扶着墙,像一个蹒跚的老人或是刚开始学步的幼童,一步一步几乎是蹭着地面往前走,直到用了二十多分钟摸到墙的边界一抬头,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胡同口。
头顶的月光那样明亮,将他的影子牢牢地甩在身后,那散发着臭气的,长得仿佛永远也走不出的胡同。
空无一人的街道在黑夜里依然是乱糟糟的模样,像极了千里之外已经逃离的西和老街,一晃神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死水一般暗无天日的噩梦循环。
只有月亮那样刺眼,照出他一身狼狈,照得他无所遁形。
他踉跄着又朝前走了两步,停在一个不规则的水洼前,月亮的倒影正落在上面,皎洁动人几可乱真。
他颤颤巍巍地“啪”一脚踩上去,水花四溅,带起肮脏的污泥,月亮被打碎了,它们溅在周围,与污泥水乳交融,好像也因此不再纯洁了。
于是整晚他乐此不疲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踩过一个又一个水坑,心满意足地看着月亮在他脚下碎成星星点点铺满了整条街巷。
他一直走啊走啊,从不回头去看那些月亮。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他晃了晃神,在渺远的回忆间隙抓住了林沛的尾音,“当老师之后遇到过什么难对付的学生吗?”
他迟缓地低下头,笑了笑,“还真有一个,快赶上当年的我了。”
林沛想起他当年在课堂上与老师斗勇斗狠的一幕幕经典场面也禁不住笑出声来,“能赶上你的一定不简单,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呢?”许沐川挑着一边眉毛看他的时候隐约间还是有了一点当年的影子。
“你就当是夸你吧,”林沛感慨地叹了口气,“真难以想象你当老师的样子。”
“这个简单啊,你跟我去学校旁听一节课,要不再顺便替我教一节,你的水平肯定是在我之上啊。”这话许沐川倒是说的很诚心。
林沛谦虚地摇摇头,笑着端起了咖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半个小时,分别的时候在门口客套几句,彼此笑着点了点头,表现得既亲近又陌生,乍一看没什么,可如果是在以前,许沐川一定会推着他的后背,像催马一样猛一拍他的肩膀,一声“嘚儿驾”带着欢畅的尾音赶他回家,而走到今天的他们无法设想如果没有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但好在此刻他们都过得不算糟糕,分别的时候也依然相信并期待着“再见”的来临,而在或多或少的遗憾里一定还有一个朋友的位置始终为对方保留着。
*
“谁他妈手机——韩煜你闹钟不关要死啊!”
烦人的铃声响个不停,偏偏吵不醒忘了关闹钟的韩某人,忍无可忍的喻柏杨一个枕头砸过来,只可惜力度差了点,刚好掉在韩煜床边,带起的一阵劲风都没能把这位爷刮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