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政教室的玻璃罐里,可可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初穗用裱花袋画芭蕾舞鞋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曲奇上的缎带纹路精确复刻了她旧舞鞋的绑法。
她新围裙上的铜质徽章氧化程度不均匀,别针处格外发暗——说明最近经常被取下又别上,多半是为了通过多摩川艺术中心的安检门。
"由美发来的舞台设计图..."初穗用沾满面粉的手指划开平板,锁屏照片是她偷拍的天满光睡颜。
3D建模图上,茶碗形舞台内壁的投影纹路与奈绪子茶碗暗纹分毫不差,光影交汇处标记着钢琴的位置,旁边用红色批注写着"需早乙女家提供的樱木共鸣板"。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让初穗抖落了半勺糖粉。安藤由美抱着卷图纸冲进来时,马尾辫上的金属发夹闪过冷光——那是天满光去年在全国电竞大赛赢的周边,夹子内侧刻着"T.A"的缩写。
她展开的图纸上,观众席呈放射状茶席布局,每个座位配的抹茶碗都标注着不同编号。
"茶道部赞助的五百个茶碗刚到。"由美把照片铺在料理台时,手腕上的幸运绳缠住了量杯。照片里每只碗底的樱花刻痕都不同,但都带着竹内流派特有的"切止"技法——在最后一瓣樱花末端留下细小的刀痕。
天满光倚在门框上的姿势像个不合时宜的标点符号。她抛来的黑咖啡罐上,"轻井泽限定"贴纸边缘已经卷起,显然被反复撕贴过多次。"写生用品清单。"她声音平板得像在朗读说明书,目光却黏在由美发间的金属发夹上——那里挂着根栗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金棕色的光泽。
初穗突然高举裱花袋:“光要不要也画点什么?”她指向角落里那盘素面曲奇,其中三块被刻意摆成茶碗形状,"奈绪子说茶会上需要..."
"不用。"天满光打断得太急,弹性护腕下的腕骨凸起明显。她转身时制服下摆勾住了门把,露出腰间别的便携游戏机——屏幕保护膜是张模糊的拍立得,隐约能看出是在美术社窗边打盹的由美。
午后阳光把游泳馆漂白成半透明的水族箱。光明坐在三米跳台边缘,晃动的双脚在水面划出交错波纹。
她新涂的玫红色指甲油缺了一小块,是昨天由美涂色时被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惊到,刷子蹭到了指缘——消息提醒来自标注为"游泳部笨蛋"的联系人。
冲田上原从泳道尽头浮出水面,甩头时溅起的水花惊走了池边的蜻蜓。"呼吸法的要领是..."他突然憋气潜入水中,再出现时手里举着的透明文件夹滴着水,塑封膜里"腹式呼吸训练"的钢笔字被晕染成蓝色星云状。
光明接过文件夹时,指腹蹭到了最后一页的巴黎舞蹈学院照片——边角处的透明胶带是新贴的,覆盖着之前已经泛黄的旧胶带。照片背面用极细的铅笔写着"7.23",正是光明打破县纪录的日期。
"艺术展演的观众席..."冲田撑坐在池边,水珠顺着腹肌的沟壑滚落。他指向更衣室门口的海报,初穗的芭蕾简笔画旁边,还有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游泳小人涂鸦——和由美画具箱上脱落的那张贴纸如出一辙。
光明突然把活页夹举过头顶,纸张在风里哗啦作响:"那这个呢?"她晃着"声乐谱·机密"的标签,内页夹着的泳池入场券飘落水面——票根编号恰好是冲田的学号。
看台上的野田纪子停下素描笔,警用记事本上的泳池剪影渐渐浮现出二十年前的轮廓。她铅笔侧锋擦出的波纹里,隐约可见当年父亲描述的景象——穿昭和式校服的少女在池边整理乐谱,而少年潜入水底打捞她掉落发簪的银光。
黄昏像融化的太妃糖包裹着音乐教室。初穗趴在地板上修改编舞图,铅笔痕迹叠了又擦,活页纸边缘已经起毛。她时不时用笔尾戳自己缠着胶布的脚踝——"叛逆草莓"图案下,水泡破皮处渗出极淡的组织液,在胶布上洇出小小的圆形。
忍诚调音时,松香粉末在最后一缕阳光中形成悬浮的金色星尘。
我翻开母亲传真来的乐谱,第三页批注用的铅笔是罕见的"鹊"色——这种掺了银粉的灰蓝色,只在能剧《羽衣》特制剧本上使用。
指甲痕下方的五线谱里,藏着个用极细笔触画的能乐面,正是母亲代表作"花嫁"的表情。
初穗突然坐起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奈绪子的快递!"她举起的桐木盒散发着淡淡的桧木香,盒盖内侧的金漆"一楽斎"印鉴旁,还有道不明显的划痕——正是奈绪子茶道刀特有的收刃角度。
五枚樱花书签在盒中排列成梅花的形状。忍诚的琴弓悬在第五枚素白书签上方——对着特定角度的光线,能看见暗纹里点茶小人右手小指缺了指尖,与奈绪子幼时被茶釜烫伤的疤痕一模一样。
当初穗把书签举到窗前时,地板上的光影突然有了生命。
放大数倍的暗纹里藏着更精妙的细节:樱花脉络实则是微缩的五线谱,而点茶小人的动作连贯起来,竟是《糖果仙子》的舞蹈编排。
"明天就是..."初穗的话被电话铃斩断。母亲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来电照片里她穿的那套"十二单",其实收在桐木衣箱最下层,与父亲年轻时写的和歌集放在一起——那本子最后一页夹着张巴黎歌剧院的明信片,邮戳日期是我出生前三个月。
我按下接听键时,初穗正用脚尖追捕地板上游走的光斑,忍诚的琴弓在空气中画出看不见的音符。母亲的声音罕见地轻快:"小咲夜,巴黎的演出服..."背景音里,父亲翻阅文件的节奏与管家摆放茶具的瓷器碰撞声,奇妙地吻合着忍诚正在演奏的能剧节奏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