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校门口,只是一眼,已经有个哥哥的她就在想,要是像林时曜一样,有个姐姐该多好。
她一定,能比男人更懂她。
林时月沿着马路边往市区开,按照费茹的说法,费铭是在陪她吃了饭,店员推生日蛋糕进来的时候,跑出去找宁素,然后不见踪影的。
那人大概还没走出市区。
不过如果费铭没醉糊涂,自己叫了车的话,那就另说了。
林时月不敢掉以轻心,每到一个地名清楚的地方,就会减缓车速,往路边看看。
多亏这个举动,林时月没走出多远,在镇上的花宁村路边,看见了枯坐在泥地里的费铭。
费铭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能进入她开车带他们来的路上,走过的那条近路。
靠近乡下,即便有马路也很荒,不到农作的时间,路边看不见人。
连冰湖边的干草都嫌弃的费铭,眼下却坐在他嫌弃的田里。
还不到化雪的时候,掺杂雪水的泥土贴在他的裤腿上,冰冷湿透他的裤子、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走的路上在哪儿摔了一跤。
他怀里还抱一个酒瓶子,上面是林时月看不懂的法文。
看见低头寻瓶嘴的费铭,仿佛看见了幼时舔可乐瓶子的林时曜,林时月闷闷的心脏犹如被一柄大锤敲打。
七零八落地碎在胸口处,扎进血肉里。
林时月外表温柔,容易与人相处,但真正和她做过朋友的人都知道,她很排外。
心里对自己人范围有个明确的分界线。
最中心处,一定是家人。
林时月只要接纳了费诺,就必定接纳费铭和费茹。
她靠边缓缓停车,打开车门,在垂头迷糊的费铭面前蹲下身子。
费铭没感觉到有人来。
顾不上念叨他,林时月心疼地脱下自己的大衣外套,裹在费铭身上。她抬手,拨了拨他短刺的刘海,把人吵醒,顺着她捋刘海的力气,抬起头。
费铭眯起眼认了会儿人。
“费茹呢?”他平稳的嗓音听不出来喝过酒。
林时月看着他通红的脸,放柔声音:“她安全到家了。”
“那就好。”费铭举起瓶子,又喝了一口红酒。
在他放下那刻,林时月趁势伸手把他的酒瓶子从怀里抽出来:“为什么喝酒?”
他像是一时半会儿脑子没翻译出来酒的意思:“酒?”这个词离规规矩矩的高中生太远了。
林时月一手托着瓶底,一手捏住瓶嘴,对他晃了晃漆黑的红酒瓶。
留底的那点儿酒液在里面苏拉苏拉地响。
费铭啊出声:“我口渴。”
“也不是。”
“一开始害怕。”
“后来口渴。”
林时月把酒瓶子放在地上,双手捧住费铭再度垂下去的脸:“这里很冷,回家好不好?”
“可是……”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的人,在她说出这句话后,突然红了眼眶,“我找不到家在哪儿。”
他拼命张开眼,想看清楚眼前温柔抚摸他双颊的女人的模样,但不论怎么瞪圆了,林时月的样子,在他眼睛里总是晃荡的。
她脑后散开的长发,寒风那么一吹,飞舞起来,遮住半张脸。
越过瘦弱的肩膀,越过停驻的小车,倾斜的芦苇草上,一轮明亮的圆月。
他眼前的女人,好像童话里的辉夜姬。
这个辉夜姬,也是失去了家的人。
然后住到了月亮上去。
林时月的拇指擦过费铭殷红的眼尾,捻过没有触到一点儿湿润。
年长的人,就连委屈,也是不哭的。
但他故作坚强遮掩的脆弱,落在林时月眼底,不比费茹轻多少,反而更碎更严重。
像一个带着妹妹负重前行的人,终于被肩上的千斤顶压散了。
林时月不住地擦过他的眼尾,像是势必要看他落下泪来:“费铭,你听清了。”
“我们家在花云村,不是花宁村。”
费铭酝酿好的情绪就这么被她打散,他硬要跟她犟:“我跟开车的司机说了!花yin村!”
刚才还能清楚吐词的小孩儿,这会儿说到地名就含糊不清了,显出醉态。
乡下不像市区那么好打车。花云村、花宁村挨得进,但也是一前一后的位置,两个地方去三通镇上,都靠镇上的小巴车通行。
没有出租车或滴滴车司机愿意开到这里来。
费铭打的车多半是镇上的黑车。
“我说了!我说往前开,还没到!”费铭眼睛里怎么擦都擦不出来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顺着脸庞滑落一滴。
眼泪沾上林时月的手心跑呀跑,湿透了她的衣袖。
费铭可委屈:“他说早就到花宁村了!再往前就是花云村,不拉了!”
“他把我丢下来!”
“她把我丢下来!”
林时月对上他皱作一团的脸,蓦地笑了出来:“费铭,你怎么这么笨啊?”
“哭吧哭吧。”
年轻的时候不哭,可就太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