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赵桓征故意慢了些许,一队骑兵也跟着他在后面缓行。
路上已经有影卫从东宫飞驰去给半路上的他报信,将皇后到了东宫的一言一行都给他如实说了个清楚。
“母后还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竟然手都伸到了孤的后院。看来还是早些让她去冷宫做太后,更能让她静下心来颐养天年。”
赵桓征对姜望这样评价,目光里是深深的狠戾之色。
这些天他在营里,营造出一副新君懦弱怕事的模样,埋伏在他身边的这些杨世延的眼线他一个也没有清理,而是按兵不动地将计就计。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对于皇后和杨世延的耐心,他其实所剩也不多。
好在他的大计正在徐徐展开,收回兵权的日子不会太久,他还需要再隐忍蛰伏一段时间。
从岭南回来,他派出去的影卫也没有闲着,关于他自己的身世之谜,几乎已经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版块。
他的生母应该是皇后当年的一个负责司理厨房杂物的宫女,老皇帝一直知道皇后与杨世延的苟且,但是碍于当初冯氏门阀势力之大,又怜惜杨世延的将才,选择了缄默容忍。
后来,老皇帝在皇后宫中偶遇了那个在厨房徭役的宫人,大概是负气于皇后的背叛,那个宫人被她带回了寝宫。
与朝臣们所认为的不同,老皇帝虽然并非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但是心思之深,赵桓征只能说是深得他的真传。
只是他接手帝国时,一边是门阀做大,另一边则是北面月羯的边衅,他表面的昏庸,是做给世家们看,以韬光养晦。
最初,赵桓征知晓自己的身世,就是从老父皇那里洞见了端倪。
然而令人蒙羞的是,杨世延和冯孝惠,竟然私通后生育了一个女婴。而那个被老皇帝带回去的宫人,则早已生下了赵桓征。
是时,皇权与门阀,形成了谁也无法吃掉对方的均势,于是冯家在冯孝惠临产之后,就将那个产下皇子的宫人与皇后诞育的女婴,一起送去了京师城外的乱葬岗。
似乎是心有灵犀,赵桓征某日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生母,背对着自己诉说这些年来对他的思念,而梦境中的风物,都直指岭南。
于是他做出了这辈子最荒唐的事,就是仅凭一个梦境,南下寻找生母。
就是在这次微服出巡中,他遭到了埋伏,险些丧命,躲在了那间破庙之中。
现在想起,实在是十分冒险的举动,然而赵桓征并不后悔。
因为,若非这段奇遇,他并不能认识雁翎。
时至今日,他最为痛恨的便是皇后与大将军,外戚与权臣做大,历来为帝王所痛恨,更何况,赵桓征还带着私心。
待到杨世延的兵权烟消云散之刻,他就算是凌迟了两人,也要问询到自己的生母的过往,以及,她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哒哒的马蹄声中,赵桓征扯回走远了的思绪,京城的朱雀大街,在正中心的主轴上,只有位极人臣以上,才能够打马经过。
他是太子,自然是可以在这里纵马,直抵东宫的正门。
回到东宫,皇后的銮驾已经施施然回去了,他一边大步流星穿过从禁苑到秋爽园回廊的甬道,一边脱下一身战袍,边行边披上侍者小跑着送来的常服。
身量颀长的贵人,疾走带风,神情冷凝,很想知道这么多天不见的佳人,是不是真的像送报的眼线说的那样,并没有一丁点望穿秋水的意思。
他还记得起,自己去营里之前的那个汤泉宫的夜晚,雁翎是如何呜咽着承受他的冲撞,也知道方才皇后来送了避子汤的同时,显然说了很多让人难以接受的斥责和鄙夷。
他在营中时,有些嫉恨雁翎这些天一封口信都不给他,而真的到了再相见的时刻,他竟然有点介怀皇后了。
大概由于皇后自己出身于第一门阀世家,因此向来看重人的出身,又时刻在提防着权力核心的漩涡再出来什么她或者冯家未来按不住的势力。
或者自己本来应该做得彻底些,不该让她再被什么人欺侮。
东宫的一切都属于他,然而他的脚步越急,却越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陌生感。
他不肯承认这是心虚,也不肯承认,他其实是希望雁翎能在心里盼着他回来。
他希望自己出行多日,家中有人在等他。
他希望有个宜室宜家,爱他慕他的人,此刻对他的归来,翘首以待,或独倚栏杆,或扶门远望,总之,能心里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