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日见公婆,她若是迟到,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门外响起几道咳嗽声:“殿下,太子妃,该起了。”
顾和皖下意识皱起眉,正要开口赶人就听见一旁清亮的声音响起:“知道了,已经起了。”
门外没了声儿,顾和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极快移开了眼,目光落在地板上。
“怎么了?”他的动作太突兀,想不注意到都难。姜淳低下头看了一眼,刚睡醒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衫,只见一侧寝衣已经从肩头滑落,松垮地挂在手臂上,红色的小衣露出一角,脖颈的皮肤白得刺眼。
姜淳挑眉,恢复了记忆竟然还这么纯情?
顾和皖垂眸道:“方才是季嬷嬷,她是母后从周家带进宫的陪嫁侍女,后来被母后调来东宫做了掌事嬷嬷,掌管东宫后院库房。如今东宫有了女主人,稍后孤便让她把钥匙交过来。”
姜淳慢悠悠将寝衣提起来穿好,问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她没推脱,既然嫁过来了,那当然是把权利抓在自己手里更舒服,此时若碍于皇后威势推辞出去,可就不知何时才能给了。
顾和皖显然很满意她的态度,道:“没什么忌讳。若是有人拿鸡毛当令箭,你也不必顾及是谁的人,只管打杀了。”
这话仿佛随口所说,又像是意有所指。
姜淳心里就有谱了,看来这东宫的水混得很呐,估计是个人都掺和了一脚。就连皇后与太子这对母子,似乎也并不是亲密无间。
她轻哼一声,扬了扬拳头:“那当然,我既嫁过来,这东宫就是我姜淳的地盘。谁敢在我头上撒野,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时门被敲响,季嬷嬷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殿下,老奴等来伺候太子妃洗漱。”
姜淳扬声:“进来。”
很快房门打开,季嬷嬷身旁站着默书,领着身后数名宫女鱼贯而入。
顾和皖已经穿戴整齐,而姜淳还靠坐在床上,半掩着唇打哈欠。季嬷嬷皱起眉,目光颇为不认同:“太子妃,按照规矩,您应该先起身伺候殿下更衣。”
“谁定的规矩?”
季嬷嬷卡壳一瞬,古往今来不都如此?
姜淳就笑了,她拉住顾和皖宽大的袖摆,仰着头道:“夫君,你刚才不是说东宫上下,除了您,就属我最大,所有人都得守我的规矩吗?怎么我这脚还未沾地呢,就来了个规矩?况且不是您说,让我多睡会儿嘛,我到底该听谁的呀?”
顾和皖心想我可没说这话,但也不会打她的脸,面上八风不动,仍旧温和,道:“自然是听孤的。”
他又转过身,目光透过屏风望向外间的人,声音辨不出喜怒:“季嬷嬷,等太子妃从宫中回来,把对牌与库房钥匙交到她手上。”
季嬷嬷:“……是。”
天老爷,她可是为了两位小主子好啊!不过见太子一副以太子妃为先的模样,也不敢再多话,心里想着赶紧告诉娘娘一声。
顾和皖拍了拍姜淳的手,示意她可以放开了,道:“孤去外间等你。”
说完,便带着默书出了门。
姜淳从床上站起来,懒洋洋吩咐:“嬷嬷去把檀云与丝柳喊进来伺候我洗漱吧,我不习惯旁人近身。”
季嬷嬷皱眉:“太子妃,娘娘特地叮嘱老奴,这几日要跟着您,宫中规矩繁多,若是一个行差踏错——”
姜淳坐在梳妆台前,正拿着象牙篦梳头,闻言停下动作,砸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有些不耐烦地道:“本宫是赢王府嫡长女,更是父皇亲封的福嘉郡主,幼时进宫也是家常便饭。宫中的规矩,不见得比你知道的少。嬷嬷一大清早就来给我添了两回赌,是打量着有皇后娘娘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不敬主母吗?”
季嬷嬷一惊,赶紧跪在了地上,后面立即跪倒一片,“老奴不敢。”
姜淳面无表情:“现在能去喊我的丫鬟了吗?”
季嬷嬷这回不敢再多话了,匆匆带着人喊人去了。
姜淳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想,她看起来像是好说话的人?
等洗漱完毕,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姜淳走向正在大殿门口的顾和皖,笑吟吟道:“殿下等很久了吗?”
顾和皖温和道:“没有,走吧。”
景阳宫中已经坐满了人,坐在大殿正中央的就是当朝天子顾开易与皇后周福英,二人皆一身明黄色礼服,庄严肃穆。左侧下首第一位便是圣宠不衰的淑贵妃林氏了,一身淡紫色宫装,即便膝下皇子公主已经成年,风姿依旧不减。
下首依次站着几位皇子与公主,其中大皇子肃王与二皇子怀王已经娶妻,身旁站着各自的皇子妃。
众人皆对这位声名在外的福嘉郡主十分好奇,姜淳跟着顾和皖一踏进大殿内,一道道视线便齐刷刷落在了二人身上。
“给父皇、母后请安。”
景明帝淡淡道:“起来罢。”
皇后娘娘神色平静看着二人,未曾看到季嬷嬷,轻蹙眉梢。
青鸾亲自捧了茶来。
姜淳莲步轻移,行动间大红织金裙摆纹丝不动,先端起茶盏双手递给景明帝,再敬皇后。
“父皇、母后请用茶。”
面前的儿媳妇面色淡然,目光澄澈,举手投足间端庄得体,半点不慌张。
景明帝接过喝了一口,见她笑得喜人,眼尾也难得带了些笑意。
大儿媳虽出身好,但敬茶时略显局促,怕出错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严肃地仿佛要祷告;二儿媳出身寻常,更是差点出了丑,景明帝每每想起来都直摇头。此时两厢对比,他更满意了。
一旁的总管太监章公公接过茶盏,景明帝笑着开口:“小淳儿,还记不记得朕啊?朕还记得从前喊你父王喝酒,他不放心你,非得把你抱着,生怕旁人欺负你。有一回,你抓住朕的玉佩不松手,非得让朕送给你,不给你就一直哭!”
“回父皇,”姜淳从善如流,满脸孺慕,“父亲非常崇拜陛下,时常跟儿媳念叨父皇年轻时南征北战的故事,说父皇英勇气概世间罕有,乃是当世明君!每每从宫中归家,都要跟儿媳念叨父皇又赏了他什么,十分得意呢!如今嫁入天家,儿媳厚颜,也能算父皇的半个女儿了。若是回了王府,定要向父亲好好炫耀!”
皇后:“……”
淑贵妃:“……”
一众皇子皇子妃公主:“……”
没见过如此会拍马屁的大家闺秀!
不等众人开口,姜淳上前两步,就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枚墨绿色的玉佩,“父皇您瞧!多年前您将这块虎玉赏赐给儿媳,可见咱们真是天定的一家人。”
景明帝定睛一瞧,果真是那块玉佩,顿时龙颜大悦,连连道:“好!好!好!”
他抚了一把胡须,笑容愈显慈爱:“从今往后,淳儿就是朕的亲女儿。若是太子欺负你,只管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姜淳拉了一早上的近乎,此时自然是毫不犹豫一口应下,看了一眼顾和皖,道:“父皇放心,殿下待我很好。”
景明帝一高兴,就喜欢赏赐东西。此时大手一挥,随口就赏下了几套金玉首饰、两箱黄金并几十匹绫罗绸缎。
堂下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两位皇子妃俱神色震惊,头脑一片混沌。
圣心难测,她们嫁进来也有好几年了,除了宸王,父皇很少对人青睐有加,如此和颜悦色!
当朝太子与太子妃自然是不需要向淑贵妃这个庶母敬茶的,接下来轮到了几个平辈之间见礼。
姜淳为两位皇弟各准备了一份文房四宝,又给了两位公主每人一套金玉头面,肃王妃与怀王妃也各异给了见面礼,便算结束了。
大公主翻了翻手中的头面,笑嘻嘻道:“听说三皇嫂昨日出嫁十里红妆,嫁妆颇丰,怎么送得见面礼还不如二皇嫂送的。不晓得的,还以为皇嫂看不起我们这些小辈,就拿这三瓜两枣打发人呢!”
大公主顾婉与肃王一母同胞,生母是德妃。这话一出,既贬低了姜淳,又拉踩了怀王妃的娘家。
怀王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父亲是礼部侍郎,出身在三位皇子妃中确实最不出挑。
如此不长眼,顾和皖皱眉,正要开口说话,袖口就被不动声色扯了下,他微怔,就听见姜淳笑吟吟的开口:“妹妹这话,皇嫂就听不懂了。我活着,我的嫁妆是我的私产,任何人动不得;以后我死了,自然会传给我的儿女;再不济,也是让我的弟兄原封原样拉回赢王府,就连你太子皇兄都染指不得。妹妹需知,他人之物莫贪恋,自在心中种福田。”
简而言之,关你屁事!
大公主涨红了脸,宫中因皇子众多而公主只有两位,景明帝一向纵宠一些,两位嫂子更是从未给过她脸色瞧,被姜淳怼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肃王妃见状,接过话头:“太子妃未免太过较真,婉儿年纪小心直口快,不值当如此上纲上线。咱们做嫂子的,还是该对弟妹宽容一些。”
姜淳挑眉,这不是昨晚在新房里暗戳戳挤兑她的声音吗?那她就不客气了。
“皇嫂昨晚说太子殿下亲迎不合规矩有违礼制,可见皇嫂是颇重规矩体统之人。婉儿冒犯嫂子,皇嫂却说她年纪小不懂事,这倒是让我看不懂了,皇嫂到底是重规矩还是不重规矩啊?”
殿中皆是人精,谁听不出话中意?
皇后面沉如水,太子新婚第一日,就如此挑太子妃的礼,幸亏姜淳不是软柿子,否则以后在宫中还如何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