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二十二年春,清风和煦,春风送暖。扬州城的百姓们已换下了臃肿的冬衣,穿梭在这座城的大街小巷。
靠着城楼门口开着一家茶肆,零星坐着十几个人闲谈。扬州富庶,来来往往皆绫罗锦缎,便显得最里边那一张小方桌上坐着的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格外打眼。只见那两人身上套着不合身的冬衣,衣裳破烂,裹着脏污黑黢黢的,已分不出原本的颜色。
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打量,原本躬着腰坐的小乞丐挺直了腰背,瘦直的身子遮住靠着墙根坐的人,随后小声嘀咕:“小姐,咱们跟着告示去找人真得有用吗?”
只见靠着墙根坐的乞丐正在奋力啃着手中的猪蹄膀,头顶不知几个月没洗的头发从破帽子里冒出来三两撮,随着进食的动作颤动着。直到手中的蹄膀被啃得水光溜滑,她才不舍的放到桌上,回答对面人的话,“死马当活马医,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好歹比现在强啊。”说完,似乎是想起来这几个月穷困潦倒的困苦,又把面前的蹄膀拎起来瞅瞅,目光里带着对肉的向往与渴望。
看见自家小姐这馋样,丝柳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如今要混得这么惨,她家郡主还不如在家老实呆着备嫁呢。
这两个乞丐正是一年前从赢王府出走的一主一仆。靠墙坐着的正是赢王府嫡长女姜淳,对面看上去年龄大一些的是姜淳的贴身丫鬟丝柳。
两年前,赢王府嫡长女及笄。笄礼当天,京城内外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来了个齐,赢王府大门口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热闹非凡。赢王府为嫡长女请封郡主的折子早在一月前已呈至圣案,册封嫡长女姜淳为福嘉郡主,封地泰州,享食邑两千石。除了两位有封地实权的公主,这还是当朝第一位有如此待遇的郡主,无一不彰示着赢王府圣眷之浓。
可随着册封圣旨一同来的,还有指婚当朝太子与福嘉郡主的一纸婚书。
听着堂内众人七嘴八舌的祝贺声,福嘉郡主懵了,福嘉郡主表示大可不必,这福气她是一点都不想要啊!
站在房中蒙圈的姜淳瞬间联想到这一两个月家中的不同寻常。她那将她放养在外祖父家三年的好大爹在一月前频繁给她寄信关怀备至,更是亲自接她回京给她举办盛大的及笄礼。
好啊!好得很啊!
原来搁这等着她呢!
于是姜淳怒了!姜淳发威了!姜淳带着一沓银票和贴身丫鬟跑路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原本该在江湖中逍遥的姜淳,现在在讨饭。
姜淳摊手:这怎么不算闯荡江湖呢。
姜淳正出神着,又听见旁边桌子坐着的人说话了。
“你听说了吗?江南陈家老太爷正在扬州养病了,重金寻医,找失眠的药呢!”
“是啊!城门口贴着赏金三千两呢!这可真是天价啊!”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三千两!若是给我三千两,上至八十岁老母下至八岁幼童,我都能给他哄得进入梦乡!”说着,竟是一拍大腿就要往城门楼子处跑,要去把那悬赏令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旁边人赶紧拉住他,“你可就甭想啦!人家找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能治病的大夫,你又不通药理,小心人家给你赶出来!”
旁边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转而又聊别的去了。
丝柳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有底了。看来老太爷真在扬州,她家姑娘在外家住了三年,家里就没不认识她俩的,只要一露面,讨饭的日子就到头了。
想到这,丝柳有些等不及了,她抬起还沾着煤灰的脸,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问:“小姐,咱们赶紧去陈府吧!”
姜淳也笑起来,尽管小脸上黑黑的,却带着一股蓬勃的精气神,她用力点头:“走吧!这破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回想她这两年,姜淳都忍不住为自己掬了把辛酸泪。除了头两个月过得还算潇洒,出了京城周围地界就开始被打劫,原先她还想着报官,来管管这些猖狂的强盗,顺道把她送回家。县太爷倒是笑容满面的接待她了,却不是想送她回家,是想送她回阎王殿啊!
姜淳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她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恶毒继母派来的还是她好大爹政敌派来的。于是她开始遮掩行事,终于在几个月后成功甩掉了尾巴。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刚准备好好享受时,下大雨发洪水了,她租的院子被水淹了。带着丝柳从水里游出来后,姜淳发现她们真变成穷光蛋了。没办法,两人开始讨饭生活。
两人是在半月前抵达扬州的,姜淳本打算一路讨饭讨回京城,却意外发现了城门口的悬赏令。她怕其中有诈,不敢贸然上门。陈府每日都会派人来察看悬赏令有无动静,两人只能在城门口蹲着,看看有没有陈府老人。
或许是到了新地方,陈家采买了新的佣仆,一连半月竟没有一个脸熟的。终于在今日,姜淳认出来人是外祖父身边的忠伯。
忠伯看上去五十来岁,身穿一身灰褐色长袍,身量不高,走起路来却十分矫健,此时正大步朝着城门口走去。他站在毫无动静的悬赏令前,烦躁的叹了口气。自家老爷子年龄上去了,睡眠质量不好,再加上视若珍宝的外孙里女离家出走两年至今未归,更加睡不着了,每日零零散散只能睡上两个时辰,长此以往,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