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止天齐,停课三日后恰逢甘六,已是俄然逼岁,北京城里处处年味。黎璃走进裴府,亦见一派喜庆,门贴桃符,廊悬彩灯,丫鬟仆妇们早早地开始扫尘,以迎新岁。
“黎姐,等等我。”
李仲庾从后头跑上来,探头笑说:“早啊,黎姐,小的我给您拜个早年。”说着,他拱手作揖。
黎璃顿住步子,礼节性地弯了一下腰。
打完吵完闹完,一下就熟络起来,李仲庾现在俨然把黎璃当成了自己人。
“黎姐,今儿要上武课,你知道不?”
黎璃点头问:“什么时候开始?”
“道长起不了早,一般巳正,有时晚了得等到下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逢武课,两位先生都不在,我们在学堂想做啥做啥,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就成。”李仲庾挤挤眼。
“你看我带什么了,”他兴冲冲地打开挎包展示,“哈,马吊牌!”
黎璃往包里瞟了眼:“你们还赌钱?”
“不赌不赌,”他连连摆手,“我们开牌前每人写一条子,最后由输家抽一张,无论条子里写什么都要照做,是不是很好玩?趁道长还没来,今儿和我们一起打几副,如何?”
黎璃没应声,心里在估摸时间是不是够跑一趟信局,上次唐昭月托她送的信一直抽不出功夫去,现下不过卯正,应是够来回。
“不了,我要去金城坊。”言语间,她打开布包摸了下那封信,便举步要走。
李仲庾抬手拦住:“去金城坊作甚?”
“寄信。”
“别介别介,我家就在金城坊附近,这信我帮你送民信局。”李仲庾把手伸进她布包,夺来信塞进自己怀里。
“我自己会寄。”说着,黎璃就去抽信。
李仲庾急忙抱胸跑开:“我一准帮你寄出,谁不寄谁孙子,成了不?走走,现在我们打马吊去。”
黎璃拒绝道:“我不会打吊。”
“我教你啊,”李仲庾回身来拉她,“姐这么聪明,铁定一学就会。”
远岫,曦阳吞吐殊状,待二人进到学堂,里头早已玩开了,掷色的,谈天说地的,看野史的,好不热闹。
裴祁安坐在位上,抬眸间一下看见挂好外袍、刚转背过来的黎璃,穿了身桃红钗环裙袄,这颜色似乎很衬她,他看着她的腮,莫名联想到两颗剥了壳的新荔。
啊呸,他在想些什么?裴祁安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什么新荔,明明是两颗板栗!
裴祁安成功把自己脑子掰正,抬头再看她:
嗯,一点也不好看。
“嗳,祁安。”李仲庾挥手打招呼,朝他走去,“身子怎么样,后来没冻感冒吧?”
“无碍,”才说两字,裴祁安迎头就打了个大喷嚏,“阿嚏——”
黎璃已经坐下,闻声侧头看他一眼。
裴祁安扬眉挑衅:“看什么看,又要多管闲事?”
黎璃收回目光,呛他一句:“我说话难听,就先不说了。”
他愣一下,转过弯来登时气住:“你说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
“欸欸欸,你俩给我打住,”李仲庾忙插到二人中间,“我今儿带了马吊牌,你俩有冤有仇,留到牌局上厮杀成不?”
“邹洤快来,我们组一局。”李仲庾招手拉人。
一听要打马吊,邹洤积极响应,上来就把黎璃和裴祁安的两张桌子一拼,当成牌桌。
裴祁安自予牌技好,当下又听她说从没打过马吊,顿时来了兴趣,这敢情好啊,正好看她出丑!
这厢李仲庾热情地坐到黎璃旁边,跟她细说一遍“文索万十”四门花色,再从牌张大小讲到各式打法,以及色样组合,甚至还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冯梦龙的《马吊牌经》给她加持。
《马吊牌经》共十三篇,三千来字,她大概过一遍,只觉牌经近似兵法,譬如“牌无大小,只要‘凑巧’”,就与兵家常说的“等待时机,一战而定”有异曲同工之处,她遂渐渐有了门道。
万事皆备,邹洤提议先走一副牌让黎璃熟悉熟悉,不计入输赢,众人道好。
刚发完牌,正要开打,却倏听黎璃扭头问:“你刚才说的四赏四肩,是什么色样来着?”
“天……”李仲庾咽口唾沫,“天地交泰……”
“所以可以不用出牌,直接摊牌过庄?”言着,她依次摊牌。
大家低头看牌,纷纷慨叹这什么逆天手气?竟然第一把就免斗色样,直接开胡。
裴祁安的眼皮更是抽了又抽。
邹洤探头问:“那要不要再试走一局?”
“不必了,”黎璃说,“直接来吧。”
“听听,好大的口气,”裴祁安阴阳怪气道,“可惜运气不是时时有的,下一把玩真的可就没这好运咯。”
但凡起点苗头,李仲庾那句:“欸欸,好了好了。”立马就冒了出来,已经成为本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