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的衣袖从我指尖悄然滑走,我站在大门口,手臂维持着伸展的姿势,耳膜还在嗡嗡作响。三分钟前她夺门而出的模样,活像个被债主追赶、狼狈逃窜的赌徒。
“斯嘉丽,你太过分了!”拉斐尔的怒吼在门厅里久久回荡,这个向来腼腆,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画家,此刻却因羞恼而满脸通红。他身上那件溅满香槟渍的昂贵定制西装,像是在短短三秒钟内匆匆套上身的一般。
我扭头望向墙上的时钟,现在是早晨7:37,距离派对结束还不到6个小时。
11个小时前,这座位于密歇根湖畔的宅邸还充满欢声笑语。
“订婚快乐!”我的未婚夫高高举起手中的香槟,用尽全力大喊道。软木塞像是被他的热情顶开,“砰”的一声,泡沫闪着银光如汹涌的喷泉般喷射而出,在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谁也不会想到,等到零点过后,情况立刻就会失控。
-
从建康回到芝加哥后,我们把订婚派对定在了1月下旬的一个周末。
过去一个月里,《当足坛传奇遇上极致浪漫:万盏LED演绎芝加哥版“摘星奇缘”》和《巴西球星卡卡降临!携女友惊艳回中国探亲,震撼风暴来袭》这两篇极其夸张的报道轮番上阵,以至于每个见到我的人,都会拿这两件事来打趣调侃。
“芝加哥光幕事件”
“卡卡顶级恋爱脑”
“在卢浦区走到哪一抬头都是‘Zoé’”
“卡卡把我的眼亮瞎了”
“卡卡来中国了”
“卡卡和佐伊”
“在建康偶遇一只卡子”
“卡卡来见中国老丈人”
……
一大堆词条强势霸占全球网络热搜,这让大家纷纷感慨,原来老球迷们还在,这下还有谁敢说我们卡子哥是过气球星?
唯一受伤的可能就是CP粉了。
不过,我在网上冲浪的时候意外发现,竟然已经有人开始嗑我和里卡多的CP了。
比如这个叠了千层楼的帖子:《真情侣才好嗑!卡子×Z妹的CP名你们觉得哪个好听?》。
咳咳,本来我不想点进去的,但看到CP名……嗯?有点意思,不妨进去瞧瞧。
楼里最高赞的CP名分别是:
“Kazoe”
“Kazzy”
“ZoKa”
“Zokaroo”
……
看到“Zokaroo”的瞬间,我的少女心彻底爆棚,这名字也太太太太太可爱了吧!星星眼瞬间浮现,我立刻用小号贡献了一个微薄的赞。
说回正事,正是因为之前那波铺天盖地的热度,我和里卡多决定低调举办订婚派对,我们只邀请了双方的家人和挚友。
马德里的亲人们派出达尼尔和卡洛斯作为代表。究其原因,纯粹是他俩最清闲。胡安和阿尔玛在大学里教课,弗洛拉和阿德里安忙着工作抽不开身。达尼尔一开始还抗议:“我也要工作啊!我的客户都排着队等我的衣服呢!”不过,都不需要他亲爸亲妈出马,他就被我最可靠的哥哥卡洛斯直接拖着上了飞机。
布兰卡和莱昂也不打算过来。在视频中,莱昂满脸歉意地解释,他们年前需要赶工,等下次我结婚时他们再过来参加。他们给我们的订婚礼物已经在路上了。
行吧……但不来就不来,为啥把我爷爷奶奶给送来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订婚礼物??
我严重怀疑是莱昂在故意整我!爸爸,你这么对你亲爱的女儿,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最直接的证据是,直到莱昂把两位老人的航班信息发给我,我才得知他们已经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了!面对我的震惊,莱昂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发来一句:“你奶奶想看看你男朋友,哦,不对,是你未婚夫。”他还“贴心”地提醒我:“你爷爷奶奶还不知道你未婚夫离婚有两娃,我相信你会诚实告诉他们的,甜心!(微笑.jpg)”
可恶!
没办法,我和里卡多只能按时前往机场接机。当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出现在视野中时,里卡多露出招牌微笑向他们打招呼。
爷爷慢悠悠地背着手跟在奶奶身后,奶奶精神矍铄,只是神色严肃,目光不停地打量着芝加哥机场。老太太当了二十年数学老师,又做了十六年教导主任,虽说英语口音浓重,但日常交流不成问题。
她回应里卡多:“哈喽,你就是我孙女对象吧,听说你是个踢足球的?”随后立马扭过头,用熟悉的普通话对我说:“这小伙倒是人高马大的,我听你爸爸说他是巴西人?那可在南半球,离咱们也太远了。”
而里卡多这边,他的父母博斯科和西蒙妮自然不会错过这个重要时刻。还有之前仅在视频通话中见过的弟弟迪甘,这次也一同前来。迪甘平时住在圣保罗,帮里卡多处理一部分经纪人事务,他性格开朗,一见到我们就热情地打招呼。
除了家人,里卡多还邀请了几位挚友。当这些球星相继现身芝加哥机场时,球迷们都惊掉了下巴。网络上瞬间炸开了锅,到处都是关于为何这些人齐聚芝加哥的讨论。
直到大罗笑呵呵地告诉了一位找他合影的球迷:“为什么来芝加哥?当然是来参加卡卡和佐伊的订婚派对啦!”
于是,我们又一次成为了互联网世界的焦点。
时间回溯到1月17日深夜十二点。
订婚派对现场,卡瓦略、舍甫琴科和阿德里亚诺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说话都变得含含糊糊,时不时发出一阵毫无逻辑的笑声。大罗勾着我未婚夫的肩膀,两人晃晃悠悠地站在沙发上,扯着嗓子放声高唱巴西国歌,声音大得几乎将音响里的音乐都压了下去。阿德瘫倒在木地板上,敲着手里的酒杯为二人组伴奏,节奏却与歌声完全搭不上边。
我的好朋友伊莎贝拉特意从中国赶来,她一到就和露娜凑在一起聊起了天,现在两个女孩子都去宠物房逗三只小狗玩了。而斯嘉丽,咦,斯嘉丽呢?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被酒精醺染的大脑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的视线又飘向房间的另一头,博斯科正站在窗前陪我爷爷高谈阔论着什么,两人还抽上了雪茄,缭绕的烟雾直往窗外飘。
爷爷不是已经戒烟十多年了吗?而且老人家是不是该上楼去休息了?我皱起眉头,犯着嘀咕,准备从扶手椅上起来,膝盖刚伸直,腰还没完全挺起来,一句普通话忽然钻进耳朵,惊得我又一屁股跌回了座椅。
“这酒真够味!”
我茫然地循声望去,只见我奶奶扯着嗓子喊完这句话,动作利落地往威士忌里丢了两个冰块,跟着竖起大拇指,“Very good!”
紧接着,她就对着西蒙妮开启了话匣子:“要我说,我觉得佐伊现在结婚早了点,他们年轻人现在不都爱晚婚晚育嘛……”
西蒙妮穿着我妈妈送给她的那件淡绿色丝绸旗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用英语耐心解释:“亲爱的,他们今天是订婚。”
老太太像是没听见似的,兀自继续念叨:“她爸爸当年也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急着结婚。父女俩都是一根筋,还都喜欢外国人。”
我抬手扶了扶额头,打算过去把老太太搀走。却不想老太太一仰头,把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她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竟然节奏感十足得扭动了起来!
她拽起西蒙妮的手,不容置疑地道:“这美国的派对怎么都没人跳舞?我年轻的时候在我们学校那可是响当当的舞王!来来来,别傻站着,一起跳起来,小姑娘。”
被称作“小姑娘”的西蒙妮霎时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还没等她从这离谱的称呼里缓过神,就被老太太紧紧拽住胳膊,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了几步,脚下踩起了慌乱的小碎步。
我把眼睛瞪得滚圆,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打死我也想不到,平日里总是一副老古板模样,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她笑几回的奶奶,竟然还有如此活泼奔放的一面!
“精彩!”达尼尔举着手机凑了过来,兴奋道,“佐伊,你奶奶这伦巴跳得太标准了,这胯部摆动,这节奏感,专业舞者都比不上啊!”
我斜眼瞟他:“你该不会是在录像吧?”
“那当然!”达尼尔满不在乎地说,“这么精彩的画面,不录下来多可惜。这要是发出去,肯定能火遍全网啊!”
就在这时,老太太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边娴熟地旋转着,一边拽着还在努力跟上节奏的西蒙妮,一个漂亮的转身,脚下生风,直接朝着我们这边跳了过来。
“来,一起跳!”老太太热情似火,伸手就要拉达尼尔加入。达尼尔吓得脸都白了,往后蹦了一大步,连连摆手拒绝:“奶奶,我可不行,我不会跳啊!”
“怕什么,有奶奶在,包教包会!”老太太可不管他愿不愿意,大手如钳子一般伸出去,用力一拽,可怜的达尼尔就这样被迫加入了跳舞的阵列。他活像一只在热锅上的小鸭子,手脚完全不听使唤,笨拙地跟着音乐的节奏左摇右摆。
我笑得肚子都抽筋了,这次换成我掏出手机,飞快开启录像模式:“今天这视频太珍贵了,等以后拿出来看,都是大家的黑历史啊,哈哈哈!”
就在客厅里一片欢快(混乱)的时候,伴随着一句突兀的大叫:“我真的太开心了!”迪甘突然手一扬,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
这声响丝毫没有吵醒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地板上的那几位醉汉,也没能让舞池里尽情舞动的三人停下脚步,却惊得我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琥珀色的液体在我最喜欢的那条地毯上迅速洇开,像一幅倒霉的抽象画,迪甘沙哑的声音传来。
“你知道里奇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他把抗抑郁药藏在维生素瓶里,每天强颜欢笑,凌晨三点对着《圣经》掉眼泪......”说到这里,他的情绪彻底失控,控诉变成了一阵压抑的呜咽。
“所幸,上帝终究没有放弃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为他送来了佐伊。看到他现在这幅样子,我真的不敢相信,仅仅半年啊,他居然完全恢复了,他的状态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上帝?我放下手机,叹息着摇了摇头。
拯救里卡多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上帝,而是真实可触、炽热滚烫的情感。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走向迪甘,给他一些安慰时,他身边早已有了一个身影。
呃,这是……卡洛斯?
卡洛斯的手似乎有些迟疑地悬在半空中,最终只是轻轻拍打着迪甘颤抖的肩膀。
我狐疑地看着这一幕。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了?
“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达尼尔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吐出了我心底的疑问。他不知何时从老太太身边溜了过来,抱着胳膊,满脸不爽地挤进两人中间。
“我说你怎么不见踪影,原来在这里安慰人呢。”
卡洛斯略显尴尬,抿了抿嘴道:“我只是在安慰迪甘,他现在情绪很不好。”
“安慰?需要靠得这么近,还动手动脚的吗?”
“迪甘是个直男,而且他有家庭,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你不就把我这个直男掰弯了吗?怎么,你不会是见到每一个长得帅的直男,都这么体贴入微吧?”
“我说,我能打断一下吗?”迪甘开口道,可这两人正剑拔弩张,谁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顾着互相怒目而视。
我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想要站起来,去平息这些事态。但又一次,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卡洛斯就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达尼尔,达尼尔更是激动,双手直接捧住卡洛斯的脸,下一秒,两人就手脚并用地缠绕在一起啃上了。
“……”
你俩搁这演戏剧呢?!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对他俩认真的……再看迪甘,他也被这一幕惊得呆若木鸡,看样子是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伤心事。
我下意识地将手指按压在太阳穴上,试图缓解隐隐泛起的胀痛。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手指,摩挲我发烫的颞骨,朗姆酒的甜香拂过我的耳际:“是不是头疼了?甜心,我送你上楼休息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给我的未婚夫一个微笑:“走吧。”
里卡多今晚也喝了不少酒,平日里克制的步伐变得有些轻浮。
我们一路来到二楼走廊口,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紧紧握住我的手:“抱歉,我今晚喝得太多了,后面的时间都没能好好陪着你。”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和朋友们好久没见了,没关系的。”
潮湿的睫毛扫过我的脸颊,指尖顺着我的脊背探进镂空蕾丝间,却在触到金属搭扣时猛地僵住——楼上传来露娜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