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二事已了,陈明远回府治里,正要与娄小雨商议调兵攻取燕山府之策。忽闻庄浩那里差人来报捷,令进到厅前,听那来的军校说道:“庄观察大军已得了太原府,折了一个头领。如今正起兵去攻打云中府,想此刻将及雁门关外。”呈上文书与陈明远看了。陈明远见说折了一个兄弟,摇首叹了一回,道:“我同庄贤弟自上月二十七日分兵,依着军师的计较,现止余燕山府与云中府未得,又正是燕云重地。待攻下此二处后,便可合兵出松亭关,往大定府而去。”正说话间,又有伏路小校来报:“探得有涿州军马来救应河间府。”
陈明远闻报,正要遣军马前去退敌,只见黄立举禀道:“观察且住,放着黄某这里有一计,可退涿州救兵,并教取那里安身,以进燕山。”娄雨霏问道:“不知黄将军有何妙计?”黄立举笑道:“守涿州者,乃是我的姐夫赵京,手下两个副将,与他情同手足,一个名唤张意,一个名唤戚全展,俱为汉人。此必是姐姐忧我,教他发兵来救。”雨霏又道:“汝姐夫既是涿州守将,当初为何不教他来讨还令正之妹?”黄立举叹道:“时花伍赚内妹去,本待与他厮并,或求姐夫相助。为是内人怕那厮拼将起来,先伤了陈艳性命,不是好耍,故未敢如此。”陈明远道:“既是亲戚,若能劝他归顺,以免刀兵最好。”黄立举道:“我只做城破逃亡,拦了涿州军马回去,观察领军慢来。次后到城下搦战,我先拿住姐夫,他那两个兄弟定不敢乱来。却待大军进城后,再好言劝说他们归降。”陈明远喜道:“如此最好,请即动身,以防此间事败露。”黄立举便辞了众人,迎赵京的军马去了。有诗为证:
杜房谋断立成章,元昊无门更惶惶。
造下俊才惟解事,得偿所用显忠良。
单说黄立举,一路打马疾走,直过归信县,正撞着赵京的人马。时红日平西,军中点起火把,赵京见一人单骑而至,认得是妻舅黄立举,忙上前问道:“闻说马陵泊兵马攻打河间府,我正提兵赶来相救,舅舅却如何到此?”黄立举叫苦道:“姐夫不知,黑义那厮暗里降了马陵泊,杀死花伍,开门献了城池。我拼得这条性命出城,家眷想必已被他们害了,正要来涿州投奔于你。”说罢,泪如雨下。赵京惊道:“黑义这厮竟做得这般事来!不知舅舅可曾伤犯了他寨中头领?”黄立举道:“却不曾有。”赵京道:“既是不曾伤犯,马陵泊的大名我也多有闻得,想来不会搜捉贤亲加害。只待捉得黑义,与舅舅出了这口恶气。”黄立举肚里寻思道:“姐夫这般说时,劝他投降,便多有几分可成。”就道:“如今马陵泊陈明远新得河间,誓要来取燕京,只恐走涿州过,姐夫当早回去守备。”赵京道:“说的是。”
正待回军涿州,身后又到一队人马。赵京与黄立举道:“这个是兀术都元帅差来的先锋官耿明,原是要去救大名府,后行军到我那里,闻大名已失陷,暂屯扎城中。今同我一前一后,来援河间,我引舅舅前去参见。”黄立举暗惊,只得随赵京过去,马上欠身施礼,诉说河间府战事。耿明听了,惊道:“既是河间府亦失,我们且不要去了,早早回涿州罢。”三骑马同引着大军,回到涿州城里。赵京命张意、戚全展二将置酒设宴,与黄立举压惊洗尘,又唤过妻黄氏,教姐弟两个相见。
看官听说,原来那日和一坤去见金兀术,启请兵马,要去拒敌马陵军。金兀术只调了三千突骑,一万精兵与之。和一坤要命耿明为先锋,自己亲率袁宪、艾大金两个,准备南下,先差人来报与三个知道。
时袁宪却同着艾大金、耿明两个在城中酒楼上吃酒,得说此事,艾大金叫苦道:“六哥忒忠心了,我们吃了那马陵泊多少苦,却只要去与他们作难。我却不信,那厮们能打到这里来?”袁宪叹道:“皆为九姐死的凄惨,我看他今番若不与马陵泊拼个你死我活,便誓不罢休了。”艾大金急道:“何苦连累我们。”袁宪转怒道:“胡说甚么!我便不是西山弟兄了?”艾大金暗暗怨道:“害了你三哥九姐,怎好逞口!”耿明亦叹道:“此番只怕又是征讨无功,空费国家钱粮。”袁宪闻言,知久不见他功劳,迁升不得,心中有些不满,笑道:“耿将军听说,往日我也多曾与艾将军说,我在宋朝时,朝廷封做冠军大将军。自投金国后,却和你一般,也无个虚名。他人自要显忠心,反顾不得我们心意。依着我,乘着今次出征,只胡乱出些力,教六哥自觉,好歹周全我们。”耿明冷笑不语。
三个起身,正要下楼回去,忽见一丐者,蓬头垢面,浑身臭气,从身边闪过,将三人吃剩的饭菜胡乱扒着。状如饕餮,不嚼吃,只吞咽。随后赶来三四个火家,都拿着棍棒,照着那乞丐背上便打,口里骂道:“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贼叫化,又来讨死!”打了七八下,那乞丐禁不住疼,抢过半尾鱼,就地上一滚,只顾缩着吃。袁宪口里本作恶心,却觉有趣,笑道:“这厮倒是乖觉,挑着我们这里来。虽是吃了一顿打,却好饱腹,又勾得他多活几日。”耿明眼尖,亦笑道:“你看他是个跛子,为了几口食,倒快了身手。”
那众火家只似牵羊的一般,把这乞丐望外面便拖,那叫化只顾叫道:“残茶剩饭,胡乱教俺吃些待怎的,这等善心却不肯发!”火家大怒,把他丢在地下,又打。却见间壁阁子里走过一个人,上前说道:“你们不要他吃,赶出去便是了,何必把人来伤。”众人看去,那说话的是个道士,年有四旬,生的眉清目秀,两鬓刀裁,但见:
细眼明眸,胸怀千般幻术;形容骨立,心有万丈傲气。头戴一顶鹿皮巾,身穿一件白氅衣。宝剑震鞘,利刃发硎斗光寒;符箓降魔,真诀动心施妙法。自幼修行,苍猿白鹿共为友;立誓求道,魑魅魍魉皆避退。正是离巢雏鹰方展翅,啸谷乳虎下山来。
火家喝道:“不干你道士事,却少管!”那道人听了,冷笑道:“好心相劝,却不识让。”只一指,内中一个火家只觉腹痛,就要去出恭。复一指,又一个火家遍体瘙痒,好似万千个虼蚤攻身。余下两个见不是话头,急急撇了那叫化撒开。
乞丐得救,翻过身,把脸露了出来。艾大金瞧见,大吃一惊,问道:“兀那叫化的,你莫不是清千年?”叫化闻声寻去,认出艾大金,顿时号天哭地。原来自刘豫被废,清千年没了倚仗,四个弟兄俱亡,那里有人顾得他,又没甚本事,家中渐渐萧条,入不敷出,沦为乞丐,一路讨到这里。艾大金念起与清百年结义一场,把些银子与了清千年。袁宪却道:“你只救得一时,却救不了一世。不如将他留在身边,谋个清闲差事,安养余生也好。”耿明笑道:“十哥好仁义!”袁宪叹道:“不过是见景生情罢了。”又见那道人有些手段,有心相留出力。道人只推脱道:“贫道是出家修行的人,无意凡俗之事。”几番相邀,只是不肯依,只得作罢。
那道人打个稽首,下楼去了。袁宪摇首道:“可惜了。”耿明又笑道:“十哥,你却白做好人也!”袁宪皱眉道:“他是个出家人,那得这般容易说。我见他本事不低,必别有妙术,若能为我们所用,何惧马陵泊贼人。”艾大金却道:“十哥休把那鸟道士看得重了,昔年那笋冠仙、陈希真两个合力,请神布阵,尚不是马陵泊的对手,何况这个不知那里来的道人?”袁宪思道:“说的也是。我们此番出兵,且记保全自家为上,待秦桧那里事成,再细谋马陵泊不迟。”就教艾大金领着清千年回去,耿明自收拾头盔衣甲,鞍马器械,做先锋将进兵。
却说陈明远自黄立举当日去后,河间府这里亦差下两个小头目,吴辰、陈冕爵二人把守。大军次日起行,望涿州进发,正是:
设下网罗待狡兔,安排香饵钓鳌鱼。
毕竟陈明远去涿州怎生收伏赵京等,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罡煞:曹峻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