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马陵军烧埋一应尸首,安抚乡民,与村坊各家都赐钱粮一石。复计点庄上钱粮,单勾山寨三五年之用。重伤头领,各有人医治,俱不在话下。陈明远又教沈涛作起神行法,先行回山报捷。这壁厢闫言押过澹台立上得厅来,澹台立当时跪拜道:“小人抗拒义士,又捉了头领兄弟,自知罪重。然本各为其主,今被擒,愿求归顺,侍奉左右。”姚雨汐道:“这厮也是武艺超群,兄长不如……”陈明远闻言,亦有几分招揽之意,却见吴玮璠负伤而入,大喝道:“奸贼!截了和盛母指,便不提了!”复得吕坤键带人寻得和盛首级前来。众人见那和盛首级因放在木匣内,由石灰腌着,面目未曾改色,各流泪不已。澹台立无言以对。陈明远便喝令将澹台立推出,剖腹剜心,与孙家众子首级一同享祭和盛。大军就孙家庄上休整三日。
三日后,将庄内一应钱粮、军器、马匹悉数运回山寨,大小头领收拾起身。忽报沈涛又到,备说山寨与官兵交战之事。陈明远听罢,神眉剔竖,怪眼圆睁,大叫:“众多兄弟,速速与我回山!”
众位看官定有问又是何故?原来却是那张叔夜一伙,自平了河北田虎回朝,接得圣旨,教他再讨淮西王庆。张叔夜忧闷,张伯奋不解,遂与父亲请教。张叔夜道:“非是忧心王庆,为父却是忧那淮阳军马陵泊的贼人,早晚必为天下大害!”张仲熊粗卤,蔑道:“那些贼算得甚么?当初梁山虽强,不也是遭俺们灭个干净。”张叔夜叹气道:“当时侥幸。如今马陵凶贼,狡毒乱境,若是养成气势,我等难办。”说罢,须臾分付教唤来一人。那人是谁?乃是征田虎时新收的将佐,都唤他逐汉犬,姓艾,双名大金。艾大金入府,张叔夜分付道:“本王命你去私讨马陵泊,不须能勾克剿巢穴。若能杀得一两个贼人,灭他威风便好。所过州县,自你权变,切记不可扰乱百姓。”那艾大金自恃本事,领命去了,正是:
犬羊那堪与虎斗,鱼虾妄自同龙争。
张叔夜见分付已定,又令整顿大军,于三月二十日发兵征讨王庆。
且言这艾大金,自受了命征讨马陵泊,一连数日不曾有动静,只顾寻欢作乐。直近了四月,却思道:“且寻我结义兄弟出力。”来找开德府知府满统华、相州刺史清百年。那清百年乃是山东制置使清万年的三弟,与满统华、艾大金都是金兰兄弟,均是奸恶贪赃之人。三人商议一番,满统华道:“朝中如今张相亦得势,可惜前番力鹏兵败降贼,我等纵然立功,他面上定不好看。”清百年道:“此番马陵泊气势如虹,不可轻敌。且我等胜则功微,败则过大,如何是好?”艾大金道:“张郡王亦不好得罪。”思来想去,三个推出二人,一个唤做竹叶青李金宇,一个唤做翻身蟒段大猛,都是开德府、相州人氏,官拜团练使。委了精兵五千,征讨马陵泊,不问胜败。
当时沈涛道:“这二人各有手段,庄浩兄长领兵交战,对了三阵,输了两阵。前日谢顺与李金宇交战,战十数合,李金宇便走。谢顺赶去,被他暗箭射中,伏于马上归阵。不期那箭上却是有毒的。次后又有王宇琪出阵,对上段大猛。这二人皆是猛将,正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战有八十余合,已分胜败,只是王宇琪死战不退,不觉一个手慢,吃段大猛一棍打在手臂上,负伤归阵。因此又输了一阵。寨中医士又医解不得谢顺之毒,庄兄等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特来报知。”
陈明远见说了,急急要回,姚雨汐劝道:“兄长莫急,我等拼斗已久,劳师如何厮杀?且众将亦多伤损。小弟不才,愿与哥哥领一队轻骑去救山寨,余下大军且慢行。”陈明远答应了,又道:“娄军师不知病情如何。”姚雨汐笑道:“她是我冤家对手,待到回山,救她一场,又可胜她一回。”路新宇听闻谢顺中毒,也道:“哥哥勿忧。”乃说了下营镇遇杨文轩之事,又道:“前些日子,因见那乔大欺辱女道虹一,想到儿时有个相识的游伴,现在苏州独自行医,姓王名力。因医术高超,颇有名望,都称她为赛华佗。我两家是世交,数年未见,恐她被泼皮无赖欺辱,故请杨文轩前去接她入伙。我这妹妹必然能解谢兄之毒。”陈明远方才安心。
当下陈明远点起一支人马,留下路新宇主管大军,自与姚雨汐、吕坤键几个头领飞奔回山。当日夜里回到大寨,来看谢顺与王宇琪身子如何。王宇琪伤了右臂,动弹不得,只得络了。谢顺则已卧床数日,水米未进,不省人事,生死未卜,早急坏了四岳与郝郡楠。陈明远心中郁闷。次日清早,伏路小军又报官军再来攻打。陈明远领众便起,于泊前排开阵势,与官军对阵。陈明远望去,那竹叶青李金宇怎生打扮?有诗为证:
流金战甲分日辉,锦绣征袍描月玉。
白马带鞍金孔雀,战袄护身绿鹦鹉。
飞鱼袋内插画弓,银簇箭上抹剧毒。
透龙枪似竹叶青,暗算无常李金宇。
又见李金宇身边翻身蟒段大猛,怎生模样?亦有诗赞道:
山崦落日走毒虫,狠目阔眉豺狼体。
镔铁棍舞扫千军,紫骝马骋过万里。
杀人胆藏六尺身,拼命心凭两臂力。
翻身蟒名不虚唤,大猛将军莫可敌。
陈明远见二将非常,便道:“那个前去应战?”只见衡山王铁树与恒山曹崇坦两个出阵,李金宇、段大猛迎上,两两对住。王铁树与段大猛各展武艺,拼狠厮斗,渐渐斗近五六十合,没个胜败。王铁树道:“你这矮子倒也有几分本事。”段大猛骂道:“水洼草寇,如何敢辱我!”姚雨汐便唤凌飞雪尹柔雨去替王铁树,分付定了。尹柔雨出马叫道:“哥哥少歇,待小妹拿他!”挺梨花枪,替过王铁树。
曹崇坦亦得姚雨汐将令,见王铁树退走,卖个破绽,拨马也走,却只顾隄防李金宇暗箭。李金宇取过弓箭,因见曹崇坦防得紧,转望王铁树射去。不想那枝箭飞过,正中在王铁树背上,听得声响,落在地上。王铁树急勒马,拾了箭,叫道:“谢将军赠箭!”原来此番王铁树身披熟铜甲,龟壳也似,箭不能透。姚雨汐分付王、曹二将,用此计,只为取那毒箭,待赛华佗王力来了,以便救人。李金宇见此,暗道:“我这毒烈,群贼之中,莫非有高人来救?”那壁厢尹柔雨与段大猛厮杀,二人斗了二十余合,艺潼诈败而走。段大猛自负勇猛,只欺艺潼是个妇人,拍马紧追。艺潼便从袍底取出素绵套索,看得仔细,回身一撒,段大猛早中,吃艺潼从马上拖下。陈明远忙教众军向前,生擒了段大猛。
李金宇见了,勃然大怒,拍马来救。曹崇坦复又来交战,这番施展平生之所学,举镋去刺。李金宇全无畏惧,用枪招架。曹崇坦要为谢顺报一箭之仇,不放李金宇半点空闲。李金宇暗道:“这贼好生狂妄!”便虚晃一枪,诈败而走。曹崇坦报仇心切,只顾追去,却忘了隄防暗箭。阵上庄浩急叫归阵时,早被李金宇翻身一箭,射于马下。降天龙侯帅并浑家赤眼巾帼张妮出马来救。侯帅径奔李金宇,张妮抢得曹崇坦回阵。侯帅骂道:“无良小人,怎敢放冷箭,用毒来伤洒家寨中兄弟!”李金宇冷笑一声,却不打话。二人厮杀,李金宇武艺较侯帅,原无个输赢胜负之分,只是侯帅先时旧伤未愈,更兼只要逞强,身子少力。斗到三五十合,不觉胸口疼痛,让了李金宇一着,吃一枪戳着胳膊。侯帅弃枪而逃,回到阵中,蓦地昏死马下。
李金宇见倒了侯帅,高呼道:“水洼草寇,聚众谋反,今天兵至此,尚敢抗拒!我这枪与箭上均有剧毒,你等若有义气,趁早纳降,我可救你那三人,教你等一齐受缚!”张妮听了,骂道:“奸贼伤我老公,你若不将解药来时,我教那矮子一同死!”孟子程亦道:“我两个哥哥若有些闪失,休落在我手,不然必碎剐之!”李金宇听了,暗暗叫苦。身边有小校道:“李团练三思,三个相公若是知晓,不是好事。”李金宇没奈何,先分付收兵。陈明远见了,与众将道:“此人似有难处,更有毒枪药箭,不可追杀。”众将只得应了。
回到山寨,陈明远并众头领去看曹崇坦与侯帅二人,较谢顺一般,先是发热,随后喘气不止,两眼睁不得,汤药不能入口。张洲道:“小弟任莱州时,曾听闻过那李金宇。此人喜用毒克敌,手里那条端的有名的唤作五毒透龙枪。凡中他毒的,死生虽有早晚,但无解药必死。是人是畜,上坡七登,下坡八踏,平地九步见阎罗,正是‘七上八下九不活’,以此都称这毒作开腿亡。不知用了何许药物做成。”张妮本是伏于榻旁哭泣,听了此语,猛地跳起身来。赵梓晗知情不妙,急急拦住。张妮骂道:“我去割了那段矮子的耳朵!竹叶青若是不把解药好好送来,先教他僚友死了!”众人忙将话来宽慰,好歹劝住了。
又有军师娄小雨被刘楚扶来看觑,姚雨汐见了,本要问她身子如何,又觉有失自家颜面,逞口道:“此番山寨捉将,却是我先你计较的早了。”娄小雨苦笑道:“还是这般性儿。”正说间,路新宇引大队军马亦回山来,见又伤了曹崇坦与侯帅,只言王力近日便来。娄小雨道:“虽是你的情面,一则她不知这里情形,倘不肯来,却不好强求;二则路上若生些事端,岂不两相耽误?”姚雨汐教取过那枝毒箭,道:“可先令寨中医士详察此毒,别作计较。”
陈明远便唤群医,付与毒箭。直到戌牌时分,众医士都只道自家才学低微,识不得,解不得。陈明远见说,不由泣道:“前些日子才亡了和盛,今番又不能医治得三位贤弟转好,莫不是天欲亡我兄弟也?”众人皆忧郁难言,当晚无话。
快到三更天气时,陈明远辗转难眠,庄浩、姚雨汐几个都来陪伴,百般抚慰。忽有喽啰来报:“有个自称飞将焦明武的,领着四五个人,前来投奔。”陈明远本以为是杨文轩至,今闻反是他人,又不认得,不免阑珊,只教先请到聚义厅说话。无移时,几个头领上厅,喽啰领着那伙人入来。陈明远方欲问话,路新宇望见内中一个妇人,不禁道:“这个不是我王力妹妹?”陈明远听得王力的名字,喜出望外。那个焦明武便拜道:“万望义士哥哥容小弟细说,乞发一队军马,去救杨家哥哥!”不是焦明武来时,有分教:
欲济难施,无知市井踏春杏;怒起拳来,飘蓬金刚斩恶徒。
直使:
行义客反困幽狱,患病人却得青囊。
毕竟这焦明武说的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