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禹住在郊外一栋带花园的别墅,有点隐居世外的味道。
向亦冶进了院门,顾文禹衣着闲适、戴一顶草帽站在花架旁边,正在太阳底下侍弄花草。
见到来客,他摘下帽子,很是和蔼地让他进屋。
一楼客厅,阳光透过窗户打在红木茶几上,家政阿姨倒完热茶,向亦冶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她,道:“是烟雨斋的墨。”
“有心了,中午留下一起吃元宵。”顾文禹微微一笑,让阿姨把礼物放到书房。
前半个小时里,两人只是喝茶闲聊,聊的大部分内容甚至和表演无关,都是些稀松琐碎的家常。
顾文禹说话恬静冲淡,没有强烈的说教欲,眉宇间充满平和与睿智,听到向亦冶曾和家人争吵,他赞赏向亦冶的勇敢,同时也肯定向万的良苦用心。
“为什么喜欢表演?”顾文禹问。
向亦冶一时有点答不上来,顾文禹道:“没关系,这个问题太笼统了,也并不一定非要有个答案。年轻人还是多关注实践比较好。”
话题逐渐步入正轨,顾文禹问向亦冶:“发给你的剧本看得怎么样,有没有印象深刻的地方?不用说名字,直接演一小段看看,”
向亦冶挑了一个感受最深的片段,演绎出来。
顾文禹完整地看完他的表演,中途没有打断,最后准确说出片段来源:“是《失温》吧?你演的是最后一段。我虽然到了这把年纪,记忆力还是有的。”
《失温》是部带有魔幻色彩的电影,包含很多隐喻。主角是位户外运动爱好者,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50岁前要登上珠峰的人生目标。
远大理想足以鼓舞人心,但因为观念原因,主角不和主流的户外组织为伍,而是自己组建起一支规模不大的团队。
攀登珠峰途中,队友在诸多阻碍面前一个个退缩,剩下的人寥寥无几。主角亲眼看着最后一个挚友踩空跌落,最后自己也在海拔7000多米的雪山间缓缓闭上眼睛。
从开始失温到失去意识的时间跨度里,主角有一段迷梦一般的独白,个中掺杂着许多错综复杂的情绪,是全片最后升华的部分。
向亦冶演完有点紧张,等着顾文禹接下来的评价。但顾文禹没有立即评价,而是让他再演一段别的。
看完第二段表演,顾文禹道:“完成度很高,细节也处理得很好。但是……”
向亦冶集中精神,知道后面的转折才是重点。
“我觉得你把重点放在模仿我上面了,当另一个演员的影子也许能让你演好一部戏或者几部戏,但并不能让你演好所有戏。”顾文禹道。
珠玉在前,向亦冶实在很难不受影响,他垂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事,也怪我局限了你。慢慢来,我们先回归最简单的方式。等我一会,我去书房里拿剧本。”顾文禹道。
“我帮您拿。”向亦冶立即起身道。
剧本拿来了,顾文禹道:“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读剧本。我听你读,不带表演,不带任何表情。读出声就可以了,也不要去思考这里应该放什么感情。”
向亦冶不太明白这么做的道理,但还是乖乖照做。他翻开有些陈旧的剧本,开始照着念台词,没一会又被顾文禹打断。
“还是太富有感情了。亦冶,听过电台吗?想象你是一台识别文字的机器。”顾文禹道。
向亦冶调整呼吸,从头开始读,放慢语速,渐入佳境。
接下来一个小时,向亦冶做的只是把《失温》里的片段来回读了无数遍,其实台词他已经记得很熟了,但这么不加思考地直面文本还是第一次,最后他都有点不认识那些字了。
读到顾文禹觉得差不多了,他让向亦冶重新找找感觉,道:“把握住核心情绪,让你的台词像溪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向亦冶把自己重新放入情境,还是有些不得要领,有种被打碎重组的无措感。
但顾文禹说:“好了很多,亦冶,你刚接触表演没多久,能这么老练,是非常出乎我的意料的,这说明你天生能吃这碗饭。但太老练了,换句话说,也就太规矩了,规矩当然很好,但你现在年轻,时间久了,容易缺乏突破现有状态的张力,也容易倦怠。”
这观点精准击中要害,向亦冶演戏多年,对表演有很多理解,但失于杂乱,还需要一个去伪存精的过程,才能形成自己的体系。
“我会再多领会领会的。”向亦冶道,“顾老师,我看您给我的都是电影剧本,您是在以电影的标准要求我吗?”
“觉得难吗?”顾文禹道。
“我担心自己达不到您的期望。”向亦冶道。他现在的咖位根本接不到电影。
“你达到了对你自己的期望,也就达到了我对你的期望。”顾文禹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