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疼痛并没有降临,徐绰听见一声严厉的“谢之敏”。
谢之敏松开他,对走下楼的谢磊道:“叔叔,我们闹着玩呢。”
徐绰捂着脖颈从谢之敏身边逃离,道:“新年好,老师,我给你带了东西……”他说着看向一旁,好好的礼盒已经被谢之敏拆得稀巴烂。
谢磊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也不介意这些,对谢之敏道:“你从下午坐到现在,是在等晚饭吗?但我过午不食,晚上没饭款待。”他的意思是要赶人。
谢之敏盯着徐绰道:“我不吃饭,等人。”他语气坚决,像今晚一定要把徐绰带走不可。
“适可而止,不然以后我这不欢迎你了。”谢磊道。
徐绰一愣。尽管是叔侄关系,谢磊当年主动脱离谢氏,平时很少管谢之敏的事。徐绰也没在谢磊面前告过状,他知道疏不间亲,而且他从小景仰谢磊,觉得不应该拿这些琐碎的事情烦扰对方。
这样的态度只会让谢之敏更猖狂,他表面对谢磊客客气气,内里却未见得有多尊敬。他甩掉手里的烟蒂,道:“叔叔,你真心护着他吗,那为什么……”
“谁护着我我自己心里清楚。”徐绰把他后边的话拦腰斩断。
谢之敏还要说什么,瞥见画室外的路灯下多了个人,正在门外探头,是他的秘书,大概过来提醒他行程有变化。
“还是那句话,”谢之敏道,“叔叔,无论你欢不欢迎我,谢氏的大门都随时向你敞开,我和爷爷永远等你回来,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他说完往门口走,经过徐绰身边时,伏耳道:“别幻想了,要真有人能护你毁你,那个人也只会是我,等着看吧。”
徐绰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把他当空气。等他出去,徐绰对谢磊道:“您看着比之前瘦了很多。”
谢磊叹口气,道:“上个月和你师娘见了一面,这两天总梦到以前的时候,没睡好。”
徐绰的师娘沈予墨,是他十岁后身边少有的女性长辈。谢磊当初叛出家门,有一大半是为了她。他一生追求浪漫,蔑视门当户对的世俗规则。
沈予墨的娘家相较于谢家的确是小门小户,但也算得富足,她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却在家人朋友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嫁给谢磊。
婚后常常面临入不敷出的困顿,沈予墨就在附近的小学当老师,陪谢磊过了十年清贫日子。谢磊性子散漫,诸如缴纳水电社保之类的杂事,也全落到她身上。
有同事曾问沈予墨会生气吗,她笑一笑,道:“气呀,可是每次想生气,看一眼你师父画的画,就觉得算了。我不是看上他这个人,是看上他的才华了。”
除了为孩子的事情红过脸,其他时候沈予墨从无怨言,可最后的问题就出在孩子身上。
沈予墨第一次怀孕,没到三个月就意外流产。第二次怀孕,好不容易养到五个多月,沈予墨从楼梯上滑落,命悬一线的紧急关头,救护车卡在狭窄拥堵的路口进不来,最后是徐绰和谢磊一起把她抬出画室,鲜血滴落到泥泞街巷的灰尘里。
出院那天,沈予墨提出离婚。谢磊在病房门口来回踱步,挽留的话卡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徐绰就代他央求沈予墨不要走。
沈予墨摸摸他脸颊,扯动苍白的嘴角,漾出一个苦笑,道:“你师父没错,是师娘坚持不下去了。那个画室,师娘真的再也不想回去了。”
然后徐绰眼睛就红了,十岁时父母离婚也没能让他流一滴眼泪。他以为谢磊和沈予墨是灵魂眷侣,他们会一辈子理解扶持,而每当他回头,就能望见画室门口那盏灯,照着家的方向。
可那天沈予墨的血像是滴在他心里,让徐绰觉得每一句挽留都无异于对她的凌迟。
徐绰走到桌边,从那堆纸盒里找出还完整的残骸,用剪刀把上面的图案剪下来。
这是花好月圆,那是幸福美满,徐绰把那些灯笼、中国结之类的照着轮廓一一剪下,边剪边问:“师娘她还好吗?”
沈予墨走后,几乎和他断了联系,大概不想勾起伤心的记忆。而她能答应和谢磊见面,说明她已经把多年前的事情放下了。
“挺好的,她现在在少年宫教小孩子跳舞,身边也有人陪伴。”谢磊道,“她问到你了,我给她看了你现在画的画,她说总有一天你会超过我,让我别把你教坏了。”
沈予墨性格活泼,爱逗人玩,“教坏”那句一听就知道是开玩笑,可谢磊问:“小绰,你觉得这么多年来,我把你教坏了吗?”
徐绰把剪下来的图案贴到画室的窗户上,道:“怎么会?我所有本事都是从老师这里学的,您是我最景仰的人。”
“但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像我。”谢磊道。
这就是您破坏画展的理由吗?徐绰想问。
一个多小时前,徐绰在公寓里打出那个电话,接听的是礼川路场馆的保安,他已经被开除了,从他的描述里徐绰得知,让他在特定时间段拉闸断电的人就是谢磊。
看着谢磊落寞消瘦的面容,徐绰没有问出口。他装点完窗户,又把画室简单打扫一遍,这个年就算拜完了。
回去途中,徐绰一直注意后视镜,在停车场停了车,也频频回头,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直到公寓大门在身后缓慢地合上,他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