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徐绰人还在S市上空没有降落,向亦冶的消息比飞机先落地:“你到了吗?”
徐绰嘴角上扬,本想回一句“舍不得我吗”,想了想,没打出去。他回了公寓,意外发现屋里一切正常,没有被闯入的痕迹。
他把那只放在家里一个多星期的备用手机开了机,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和几条短信,都来自谢之敏。
“画展的事,打这个电话,他会告诉你原因。”后面是一串号码。
“或者你一定要算在我身上,也随你,反正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M市在下雪吧,艺术家真有情调。”
“明天不去画室拜年吗?你可真洒脱,不怕叔叔伤心。我替你去,怎么样?”
短短四则短信,包含的信息很多。
首先,画展停电不是谢之敏做的。谢之敏不是爱遮掩的人,他也不需要遮掩,有的是人替他收拾烂摊子。徐绰照着短信里的号码打了个电话,确定了这一点。
其次,他去M市的事被谢之敏知道了。这是意料之内的,谢之敏只要人在国内,就会把他的行程牢牢攥在手里。想到这,徐绰有些后悔,他不该仅凭一时气恼就离开S市,就算要走,目的也不该选M市。
他只能暗自祈祷谢之敏没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
最后,徐绰想,他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和谢之敏见面了。他看向脚边那几个火红的礼盒,盒里装的全是M市的特产,临走前向万塞给他的。
徐绰换了衣服,提上礼盒,开车去谢磊的石^3画室。
和徐绰自己的画室相似,石^3画室也在一条老街里。但和徐绰闹中取静的趣味不同,当年谢磊把画室选在这里,原因简单又直接:没钱。
谢磊画了一辈子画,其他什么也不会,全部的财产就只有这一间复式结构的画室。
早年还没离婚的时候,为了维持生计,谢磊也收了不少学生,有把画画当兴趣爱好的,也有想走艺考的美术生。可他要求太高、脾气太差,不屑和同行卷,更卷不过,学生流失得很快。
这么多年,谢磊从头教到尾的学生,只有徐绰一个。
徐绰在街道口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心里有了准备,他拉开画室门,屋里站着一个人。
谢之敏站在一尊石膏像对面。他眉骨很高,眉毛和眼睛之间距离偏近,当他用深邃眉眼盯着一个地方看的时候,脸上会多出一分脉脉含情的神态。
这时,谢之敏正把那样的目光从石膏像上移开,转移到徐绰脸上,视线仿佛瞬间穿过十年的时间。
十年前,谢之敏十六岁,那年秋天,他和朋友在S市郊区爬山。他穿出密密麻麻的林子,到了平坦开阔地带,朋友抬起胳膊指向前方,发出一声惊叹:“看,那有人在画画!”
观景台刚刚建起来,谢之敏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正站在栏杆边写生的徐绰。徐绰穿着桔色卫衣,溶在满山秋色里,他拿着画笔,眺望栏杆外的景色,大概在确定比例。
“画得很逼真啊。”朋友走过去看画。
谢之敏没走近,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在哪见过,他一动不动望着徐绰侧脸,终于想起来,是在他叔叔的画室里。
那时徐绰十四岁,性格远没有现在外放、会来事,身上也还带着傲气,听见有人夸自己的画,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话。
朋友逛完观景台,道:“还是山里空气好,我都想在这上边有没有庙,出个家也值了。”
“至于吗,喜欢的话买下来,想建什么都随你的便。”谢之敏道。
“我可买不得起,”朋友笑道,“只能靠你了,老谢。”
谢之敏本来也只是开玩笑,但他看了徐绰一眼,突然拔高声音,道:“好啊,这样也能把一些闲杂人等清理出去,美景独享才有意思。”
徐绰拿画笔的手顿了顿,回了头。
原来他在听他们说话啊,谢之敏想,那为什么从刚才起就一直不给他们一个正脸?
他以为徐绰接下来会开口跟他们说话,可徐绰只瞟了他们一眼,就又转过头去,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好像相较于前方的景色,他身后的人事都不值一提。
离开观景台前,徐绰冷不丁道:“它不属于你,它属于能够欣赏它的人。”
那是徐绰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后来谢之敏知道,那座荒山将被开发成风景区,投资方就是云华地产。
谢之敏一直记得徐绰转过头去时脸上的神情,那神情带了不经意的漠视和轻蔑,在往后十年间里出现过很多次,仍然能精准刺中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