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就想吧,偏要在近花厅门处,当着不多不少的人面说出来。
印象里,沈诀明明是整日习惯将“无碍”挂在嘴边,生怕被谁赖上的做派,怎会这般主动索要?更不提赐婚前,宋疏菡费尽心思从顾清砚那儿打听来的话:
“廷言性子冷,平日只在官署、宫中、沈府走动。若真细算起在各处待的时辰,沈府当属末尾回得最少。婚后苏姑娘如何与之相处?确实有些为难,怕是身心耳目都要适应‘清净’二字。”
苏缨宁能从赐婚忍到成亲,全凭这段话吊着。
入府后,更是满心盼着夫君日日不着家的自由生活。
只是说好的性子冷呢?需要适应一番的“清净”呢?怎么到她这儿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席筵将至,侍从丫鬟们忙进忙出。沈诀长身玉立,离她极近,多少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看来……
苏缨宁觉得他是故意的,至于出于什么目的,她没有时间去猜,忙收回酥点重新在袋中翻找。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巧拿出模样不大好的一块来。
“夫君,来,想吃也不早说。”
苏缨宁直直递去,糕屑随着动作落了满地。
苏愈在旁看着,心道幼稚:这酥甜得发腻,沈诀说想吃不过客套。日日清整素正的人,哪会看上经由他人之手翻捡,酥渣落了一地的吃食。
“时辰不早,还是先入——”
周围人不少,免得她下不来台,苏愈熟练得递去台阶。
只是后续的话堵在嗓子眼,苏愈愣在原地,看着沈诀的动作晃了晃神。
不似想象中的拒绝,冷白似玉的手斜伸而出,准确接过坑洼的酥点,细细嚼咽。
那块点心不沾什么酥了,入口该是过分腻味的,苏愈看得眉头直皱,眼里已不只是点心。
几息后,吃食没了踪影。眉目冽似寒潭的人躬身勾背,极近臣服地为她擦净指腹。
馥白柔软的帕巾一下下贴紧细腻肌肤,或拂下或旋转。每个动作皆百般轻柔,像怕擦不净,更怕弄疼她。
沈诀不知附耳与她说了什么,手指的主人不安分得很,猛地想要抽回。奈何力量悬殊,反被握得更紧不得挣脱,偏生沈诀嘴角挂着溺笑。
苏愈不算了解沈诀,又敢断定这不像沈诀,可沈诀眼中分明只有一人。
他对她实在看重,而且格外特别。
“好了吗?”
见苏愈走远,苏缨宁等不及,暗暗腹诽爱干净的人擦个手指头都磨磨蹭蹭的。
苏府和宫中如出一辙,都能让不安分的兔子乖巧地留在身边,哪怕片刻。
沈诀抬手揉散她眉间不虞,不顾杏眸圆瞪,牵起葱指朝宴席走去。
手心象征性地挣扎两三下,片刻后归于寂静。
她最终还是没拒绝,沈诀在想下次来苏府的由头。
按理说,沈诀没来过几次。却脚下生风般的,途中丝毫未有停留。
苏缨宁轻言自语:“贼似的,比我都熟悉。”
“用心使然,”
沈诀紧了紧她的手,脚步不停,“姣姣日后可以试试。”
听的人撇了撇嘴,很不赞同:“我这学生愚笨得很,恐怕无法让沈夫子如愿。”
对他多用心,做梦吧,不在水里下点药已算仁至义尽了。
听着阴阳怪气的,细辨却能听出,较之往日少了几分抗拒。像是寻常夫妻间的玩笑话,沈诀沉声笑笑:
“愚笨一世,夫子只好教习一世。滴水尚能穿石,姣姣不必担心。”
有这样的毅力,苏缨宁相信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只可惜自己是块顽石,才不会乖乖就范,一辈子配合他演给外人看。
余下的话被识相地藏住,这儿场合不对,首要任务还是安抚好爹娘。
到了时辰开宴,苏策未赶得及回府,特意安排人回来一趟。
苏缨宁规矩地坐在沈诀身边,魂儿被满桌菜色勾了去。待她注意到那心腹恭敬立于身侧时,只依稀听到沈诀回着“举手之劳,家人之间理应如此”。
油嘴滑舌!装腔作势!
苏家早年往来各处经商,各州府玉饮琼浆不在话下。今日席间气氛也免不了珍馐美酒,只是几位长辈看看酒盏再偷暼眼沈诀,皆拿不定主意。
苏万成亦不知贤婿酒量如何,更担心误他要事,居首欲言又止。
苏缨宁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却更不好开口询问。沈诀愿意随行回门已是不易,她如何劝得其饮酒。
爱喝便罢了,若其厌恶当面驳她面子,岂不暴露二人实际关系。
这么想着,怡然楼微醺开门的那一幕浮现眼前,她果断掐灭开口询问的念头:
他格外不喜醉鬼,自己便是人证。
苏缨宁失落地埋下头,对爹爹的期待颇感愧疚。
“早听缨宁说起,府里佳酿冗多,不知今日有幸与岳丈品的是哪种酒?”
平静淡然的嗓音落地,钱氏反应最快。她想起晨间高架马车上百来台的回门礼,欣喜吩咐道:“还不快给大人倒酒。”
透色烈酒自壶中汩汩落下,苏缨宁多看了沈诀一眼,视线就这么停留在侧脸上。
看他笑着一杯杯地送入喉中,时而不忘夸赞酒气香醇,席间众人一时乐得合不拢嘴。
心头微动,苏缨宁呼出堵在心田的沉闷之气,如释重负般偏眸瞧他,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
又、又是花言巧语!
酒具不大,这是第三杯。
浓烈的酒香四散,苏缨宁坐在近处闻得一清二楚,沈诀夸得倒没错:
“娘,什么酒这么香?”
钱氏笑着附耳解释,鼻尖轻嗅的动作停了下来。苏缨宁猛地反应过来,这酒府里轻易不开坛,开坛醉半日。更何况陪这些叔伯们饮酒,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怪道用的都是耳杯,这不是迷惑人嘛!
沈诀少喝点意思下无事,若真醉倒对谁都没好处。
她连卧房兰花都侍弄不好,更别说在沈府那些忠心耿耿的仆从眼皮底下照顾他。人到时出了什么好歹,还要怪到她头上来。
葱指搁下银箸,滑落桌下时动作轻缓,拽得袖口微弱晃动。
室内无风,沈诀清楚感知到是哪只小兔钻了进来。
借着饮酒动作,他遮掩问道,眉间散漫着笑意:“怎么了?”
“少喝些。”
刻意压低的嗓音似猫爪轻挠,爪尖精准落在五脏肺腑。沈诀目光灼灼,听着只有他二人能辨明的语句热意上涌。
这样的关切过去不曾体会到,往后却是寻常。
他妄图藏起炽热眸光,无果。
最后仍忍不住回望她一眼,沉声应了句“好”。
这酒确实不一般,悬着的心落地后,苏缨宁循着呼出的酒气瞥去一眼。只见沈诀面上不显,耳后、脖颈、手腕早已绯色一片。
还好劝得及时,否则还不知醉到何种地步。
苏缨宁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周身酒气混着沉香经久不散混入鼻尖,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大婚那晚他也是这般醉意蒙蒙吗?那么照顾自己,是清醒着还是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