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轻挑,沈诀主动说起方才入宫是为取回新做的宫装,即使榻上之人压根没存心思问他。
取件衣服而已,原本派府里侍从去就好。只是担心他们毛手毛脚,沈诀还是亲自去了趟,随后即去即回。
不比从前,随便宿在哪里都行。而今府里有她,总是放心不下。
玉碗空落,旋即十分自然地被人收走:“味道如何?”
苏缨宁这两日说话不好听,奈何吃人嘴短:“再甜些会更好。”
她按着自己口味,如实说道。
沈诀淡声提醒:“你也不可每道菜食都额外加上五六勺糖。”
“大人如何知道?”
灵鹿般的杏眸雀跃抬起,眸中漾起迟疑。
沈诀不置可否,抬手揉了揉如瀑青丝:“睡吧,我去净室。”
抬眸望向高挑的背影,苏缨宁掩唇打了个哈欠,不得不尽快想通沈诀今日表现出的异常:
大概一切行径都落在“夫妻”二字上,她的身份是赐婚入府的妻子,他对他的妻子很好。
净室里有人出来,径直走向拔步床,动作轻柔地整理好锦被后,再次打开妆匣。
一对银铃跃然眼前,像是谁送的。
回眸望向床榻,熟睡的人正被丝被包裹着,均匀平缓地呼吸。
突然地,想把她藏起来……
——
入宫马车上,苏缨宁低头瞧着飘然曳地的莲青软烟罗长裙宫装,眼底满是新奇。
“尺寸未改,还是不够合身。你若喜欢,今日量了身形……”
苏缨宁委婉拒绝:“也不是日日进宫,无需破费。”
待她日后离开,这些宫中赠予的衣裳都会留在柜中,一件都不带走。剪裁太多,倒无端让后面的夫人吃味,实则这些衣裳也不代表什么。
最后也是要和离,不想欠他许多。苏缨宁眼眸流转,眼底一片认真:“大人,昨夜的清羹,多谢。”
总算记住一回,不似烧热那次一觉醒来……
沈诀徐徐道:“平日餐时切记多用些,我日后不定夜夜在府中。”
若赶上公务忙碌一两夜无暇回府,她总不能再赤足重复昨夜的事,偏生这又是个夜半不乐意麻烦侍女的主……
“真的吗!”
这动静是下意识的反应,沈诀淡淡睨来。
苏缨宁吐舌沉默,心里却有几分宽慰。只盼他婚假结束,最好也是这般忙碌不着家。若到时他为掩人耳目准时归家,或许自己日日不着家也不是不行,她暗暗心道。
此行安排在御花园,嘉临帝遥望着一对璧人径直走来,捻须笑道:“当日廷言未拒绝地那样果断,朕便知这婚事可成。”
朱皇后在旁温婉笑道:“多亏是喜欢,要不也委屈了姑娘家。”
嘉临帝摇了摇头:“廷言卓尔不群,谁家闺秀不倾心于他?何谈委屈。”
朱皇后偏头看了眼走至近前的二人,低眉笑笑,心道这小子可是怕委屈人家纠结了好一阵。若不是外力相逼,恐怕还未同意呢。
前朝国事繁忙,春闱后的官员调配仍有缺补,嘉临帝移驾殿内,只剩了朱皇后与二人说些体己话。
苏缨宁心中紧张并未随帝王离去纾解多少,葱白指尖垂在身侧捏着罗裙不松手。霎时,侧面斜伸来一只大掌,虚握住她的手轻柔捻动。
猜他不难看出自己的僵硬,此番有安抚意味。
可她还未适应人前亲近,登时抬起另一只手从身前绕过,挤出笑容悄然拂下大掌。
二人细枝末节的举动尽收眼底,见他吃瘪,朱皇后饮了口茶,遮掩嘴角笑意:
“这孩子素于政事上勤勉,婚事催过多少回也不见他听上一句。谁知这回操办得倒快,还未见他对谁如此上心过。”
那美目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苏缨宁不知该回些什么话,因而淡淡笑着。
看着是老实孩子,朱皇后笑笑转而看向沈诀:“昨日见了叔伯婶娘们?”
沈诀气定神闲道:“恰巧都在京中,来得不少。”
茶盏落在案几上,朱皇后意味不明地看他:“确实凑巧,听说四叔从南阳快马过来,夜里又忙着赶回去?”
被质疑的人面不改色:“顺路。”
“这些年你什么时候提过要求,可不都得顺路来看看你认定的人。”
朱皇后本还担心他婚后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却不料其对钟意之人无师自通般地关切。
碧色身影听得入神,霎时反映过来这事也与自己有关:满座的亲眷无论远近,竟都是沈诀提前告知才聚集于此的?
苏缨宁微微失神,肯定了沈诀对赐婚的重视,一边暗暗怼叱这番行为,竟不给日后和离留半分余地!
“昨日还去了哪儿?”朱皇后意味不明道。
苏缨宁略窘迫地绞着手,听着沈诀在旁陈述:“衙门。”
大气不敢出一下,她故作镇定地跟着点了点头,预感一来便让自己叫“姨母”的皇后,终是要对自己失望透顶。
再想想送入院的那些衣裳,苏缨宁顿生愧疚。
待朱皇后再问“去衙门做什么”时,沈诀握住她汗津津的手:“官署事重抽不开身,缨宁去帮拿回重要物件而已。”
“重要东西本宫便不问了,”
本就为试探他,朱皇后温和笑了笑,看向一旁,“缨宁说说,你夫君说得对是不对。”
她下意识去看沈诀,对方沉着脸,不见丝毫撒谎时的慌乱。心一横,苏缨宁也顾不得什么,咬牙默许地点了点头。
初次见面,朱皇后带了件孔雀羽绣披风当作见面礼。苏缨宁推脱不得,只好随着玉笙去一旁更换。
“怕本宫为难她?就这么紧张?”
早见他面色沉下,人走后,朱皇后笑着揶揄。
“为难”二字实在言重,不过是担心她在长辈面前被戳穿心思,日后心里生结。
“她行事颇为大胆,却是个连撒谎都能叫人一眼看穿的,你倒护得紧。”
沈诀仍不做声,朱皇后却想起件有意思的事,“既想得偿所愿,新婚夜本宫带去的酒你为何退回?”
“她病了。”沈诀随意寻了个由头。
朱皇后摇了摇头,心知即使那姑娘未病,他也不会哄人喝下那酒。
罢了,铁树开花也不指望一夜满树。至少今日瞧着,添了不少人情味。
玉笙带人回来,根根编织的孔雀羽行走在煦日之下溢出独特明彩暗光。苏缨宁垂手静立,听着夸赞颇为局促:
“娘娘先前已派人送去约百件华服,眼下还要将千金难换的披风相赠,缨宁实在受之有愧。”
朱皇后温声道:“你叫我一声姨母,如何不配。至于其他衣裳……”
她确实准备了些,但不至于百件。不用想,也知出自谁手:
“不如问问你夫君。”
二人离去前,朱皇后拉过葇荑细指覆在宽掌之上,寄语二人永结同心。
宫道上,一高一低的身影并肩而行,双手十指交握。苏缨宁想的是“宫内人多眼杂”,见沈诀未松,她也不好说什么。
“衣服是大人准备的?”
沈诀眉间微凝,心头快跳几下:“总要备些。”
苏缨宁迟迟叹了口气:早知不是宫里赏赐的,她就直说“不喜欢”了,害她提心吊胆……
未等到她再开口,沈诀倒不急躁。那么多年都熬过了,也不急这一时。
二人慢慢悠悠地走着,准确来说是沈诀走得太慢。苏缨宁暗示过许多次,他都没注意到。
脚下不快,苏缨宁顿生不悦左右随意张望着景致。蓦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映入眼帘。
更重要的是,她若这时径直走去寒暄,便可轻易挣脱掌心的桎梏。
“许久不见你,今日来宫里所为何事?”
不同于和他独处,雀跃语气格外惹人注目。沈诀收起空落的掌心,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一路闲适的神经骤然紧绷。
将近宫门的一处大殿外,李景之同她一样惊讶。
下一瞬,那双淡然的眼底朝她漾起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