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澄伸手掸了掸文竹,冷冷一哂。
“自朝莲公主入住钟萃轩后,淑妃娘娘每日都会去,未见有异常举止。”他道。
黎慕白忖度片刻,道:“殿下,我记得您说过,兖王殿下参与击鞠比赛,是他去陛下面前自告奋勇的。”
“不错。”赵曦澄从文竹上掉开视线,回身走到黎慕白对面坐下,“击鞠赛事出现的意外,亦与六弟相干?”
“我尚未有十成的把握,先请殿下详细说一说那天您是如何遇见兖王殿下的,以及兖王殿下是如何得知击鞠赛事的。”
赵曦澄倒了一盏茶搁到她面前,然后再给自己倒了一盏。
黎慕白忙站起要欠身道谢,见赵曦澄不悦地瞪来,只好重又坐下。
赵曦澄吃了半盏茶,方徐徐说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六弟是如何得知的。”
“那日,六弟按循例进宫看望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正在查视钟萃轩的内务。六弟应是见淑妃娘娘不在永和宫,便来钟萃轩候着。”
“我当时在调整钟萃轩的布防,他一来就扯着我闲聊。淑妃娘娘忙完后,他便与淑妃娘娘一道回永和宫去了。”
“我出宫时,恰好又遇上他。他告诉我,他亦要参与击鞠比赛,而且父皇已准了。”
赵曦澄停了一停,接着道:“我猜,击鞠赛事约摸是淑妃娘娘与他提及的,他知道后又去求了父皇。”
“我猜亦是如此。”黎慕白颔首,继续问道,“兖王殿下等候淑妃娘娘时,可否进去过钟萃轩?”
“彼时我在检查钟萃轩外围的值守状况,他与我一道,没有进殿内。”
“那淑妃娘娘从钟萃轩出来之际,朝莲公主是否相送?”
“并未。不过,朝莲公主的侍女采筠与采卉把淑妃娘娘送到了门首。”
黎慕白忙问:“其时,兖王殿下身在何处?”
“他随我巡视完毕,便在门首与贾元化谈笑风生。”
黎慕白闻言,眉头松了松,取过一张细绢纸,铺陈在案面上。
“殿下,请您画一幅画,画采卉即可。”
赵曦澄却道:“当时出来相送淑妃娘娘的,亦有采筠。”
黎慕白捋平纸上褶皱,又拿过一对和田玉镇纸压在绢纸两端,道:“只画采卉即可。”
她固执的语气被风汇成细细一线,有种背水一战的意味。
赵曦澄瞅她片刻,沉默地提笔蘸上颜料,又在一个青玉圆砚边缘处掭了掭笔头,埋头作画。
案上摆了各色画碟。
黎慕白见那些颜料新鲜有趣,想着也许可以用来作一些标注,意欲起身去仔细看看,不意头发起昏来。
于是,她忙摸出一只天蓝釉冰裂纹小瓷瓶,揭开盖子嗅了又嗅。一下,脑中的混沌被驱散不少。
瓶里是赵姝儿赠予她的胭脂。今晨出柠月轩前,她思及这胭脂的效用,便挑出一些,寻了一只小瓷瓶装上,随身携着。
握着瓶子,她心底滑过一丝苦笑。
赵姝儿赠她胭脂,本意是让她用来装扮,现下却叫她用来醒脑了。
“瓶内是何物?”赵曦澄搁下画笔,目光沉沉看向她。
“那个——是姝儿郡主赠的。”她生恐赵曦澄对赵姝儿有所误会,走过去把瓶子捧到赵曦澄跟前,“殿下,闻闻,很香的。”
不虞赵曦澄一手拍来。瓷瓶立时掉落,在地上骨碌骨碌打滚。
黎慕白一个趔趄,忙伸出右手扶住案沿,勉强站稳。肩膀却一阵吃痛,使她不由自主抬起左手捂去。
赵曦澄双眉一皱,问道:“你受伤了?”
说着,便要去拿开她搭在右肩上的手看个究竟。
黎慕白身子一侧,恰恰避开,留下赵曦澄的手尴尬停于半空。
赵曦澄只觉得肺叶里忽然堵来一团棉花,又见她捂着肩去拾那地上的瓶子,便先行一步捡起,冷声道:“又是姝儿制的香?我已警告过她,不许再胡乱弄这些东西予你了!”
黎慕白蓦地忆起——此前赵姝儿赠与她芙蕖香,便被赵曦澄斥责过。
“不是香,是胭脂。”她忙分辩,“郡主说这胭脂是她最近才制出的,里面加了一味红天竺葵,可消除疲乏,又可驱赶蚊虫,最是适合夏季用。”
“红天竺葵?气味那么怪异的花,怕也只有你才信她的鬼话!”赵曦澄乜她一眼,指尖捏着瓶子端详。
“郡主确实说红天竺葵天生有怪异之味,但她添了很多香花香料进去,就把那异味掩实了。殿下不信,大可闻闻,当真无一丝的怪异气味的。”
她说得急切,赵曦澄终于把视线从瓶子上移开。
只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来,瞳仁给雪白的腮颊一衬,益发的黑与亮,像月亮落在了水里,点起几圈轻薄的涟漪。
风拂起她鬓边的几缕碎发,又牵向他,夹着三两点鸟鸣,犹如捎来一个暖绒绒的四月天,使人生出一把子想要挠痒的悸动。
鬼使神差的,他依了她话,把瓶子举到鼻翼下,细细嗅了嗅。
“姑且再信她一次,谅她也不敢再犯同样的错了!”赵曦澄把瓶子盖紧,“她这法子,怕是验尸验出来的!”
黎慕白一听,看着被赵曦澄搁在案上的瓷瓶,一时不知是收还是不收。
“怎么?这就怕了?”赵曦澄嗤笑一声,“她常去西郊义庄偷验尸首,不管冬夏的。你自己查案,应知道尸首放久了,便会散发出浓重的异味。她倒好,大热天里,为了不让端王叔发现她身上沾染的尸臭味,居然在那些尸首周边撒了大把上乘的香料,把个义庄生生整成了个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