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敢问,只是实在……连从哪里开始问都不知道。
关于那个人。
说实话直到现在,庄冉还觉得跟做梦一样,脚落不到地上。
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莫名其妙了。
关在小黑屋里的每一夜,庄冉都幻想过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等明天醒来,他还会不情不愿地被老卢拖去东街茶屋,而他也准会和先前无数次一样,过不了多久就偷摸溜出去。
其实老卢和其他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庄冉也清楚的,可他就是恃宠而骄,两腿一溜,不到饭点回不了家。
等出了茶屋的门,庄冉便会跑去西街角的虞府,把虞珵给闹出来。
说不定再等几个月,那个跟庄冉说上京赶考的家伙也回来了,庄冉便又可以像当初那样把他从花楼姐姐妹妹们的房里喊出来,然后跟人讨要他从京城都带了些什么好吃好玩的。
可此时身在帝都侯府的庄冉不得不告诉自己,那似乎才是一场梦。
注意到庄冉的目光,虞珵心下一阵慌乱,手倏地抬起却又停在半空,最后,他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了庄冉放在床褥外面的手上。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让庄冉鼻头一酸,他紧接着听那个问他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人与他道:“……给我点时间,我给你个交代,也给他一个交代,好吗?”
庄冉点了点头。
这场没头没尾的谈话便又都在不言之中。
那日过后,庄冉便在侯府住下。
坐落皇城脚下的康文侯府是早年虞珵的父亲受先帝恩赐,虞衡治乱有功,于是凭一己之力把那时已然衰落的虞家搬到了人前,谁看了不赞一句光宗耀祖?
那时的虞衡方不过及冠,哪怕自幼再内敛沉稳也忍不住一阵少年气傲,甚至就连自己那打小对他严苛的父亲那段时间也格外和蔼。
虞衡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刚搬进侯府时,从来不苟言笑的父亲一次夜里拉着他到廊外喝酒,醉酒后的父亲仰天大笑,说虞家要东山再起了。
然而心力交瘁一辈子的老父老母却没能在这侯府住多久,来年冬春,父母相继离世,内人也在儿子尚在襁褓之时离他远去。
儿子辞家那日,虞老爷子看着小少年站在门槛处回首望着他的身影,心中不知做何感想,然而最后,他也只是抬头又望了望这侯府高高的门墙,挥挥手便让人走了。
夕阳余辉打在小少年尚且单薄的背上,老父来年依旧站在那一片树荫下。
虞衡偶然间也会觉得,这屋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由于侯府全府上下都只有老侯爷这么一个要伺候的主,因此府里家丁仆从不多。
虞珵叮嘱庄冉自己这两日有事要忙,暂时没空陪他,老侯爷平日白天也不在府上,他不必拘谨,府里想玩哪儿去玩哪儿去,想吃什么吃什么,但不要出门。
庄冉点了点头。
虞珵又对他说,祁莘过不了多久便会带着老卢一起过来京都。
庄冉也就识相地没再问虞珵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庐溪。
除夕将至,再是远行的江湖客也待归家了,却也总有那么几个例外。
虽然被告诫过不要出门,但说实话庄冉也压根儿没有出去玩闹儿的劲。
虞珵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庄冉除了饭点基本见不着他,当然有时饭点也不一定见到。
不过再忙虞珵也没有忘记给庄冉准备几套厚实的冬衣,又许是怕他无聊,告诉他可以去自己的房间拿些解闷的玩意儿。
起初庄冉想不明白,像虞珵那样的人,到底是怎么会有那么多可以摆弄的小玩意儿的?
也没见他拿在手里摆弄过啊。
不理解,大概有钱人都这样吧。
庄冉于是顺着虞珵的指引来到他的房间,一进门便更傻眼了——一屋子琳琅满目,那可比虞珵庐溪那屋子还要多太多,且不说那些个被装在箱子里看不见的,单是落在庄冉眼里的,他都觉得自己转不过眼了。
只是等庄冉捕获完一堆耍玩的物件回住处时,他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蹭出了一层灰。
除夕夜那天,祁莘和老卢还是没有赶到。
庄冉过完了自己印象以来第一个不在家过的年。
侯府清冷,年味也并不重,庄冉只记得那夜他和虞珵等皇宫除夕夜宴归家的侯爷等了很久,虞珵少见地陪了庄冉一个晚上,两个人围在火盆旁,说了很久的话。
要是第二日起身还能看到他的身影便更好了。
翌日夜里,庄冉躺在自己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外面贺岁的花炮,他想了想于是起身穿好衣服,翻身下了床。
值夜的小厮打着鼾,庄冉没有惊醒他。
离房间不远处,庄冉一眼相中了墙角那颗歪脖子树,他于是久违地掏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顺树爬出了墙。
昨夜侯府也象征性地放了几炮竹,放完就算,今夜便没了。
此时坐在围墙上,庄冉看着天上的万家灯火,不免走神,一阵冷风倏忽吹过,他才回过神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庄冉于是便想把自己的腿缩上来——
结果不缩还好,这一缩,自己蹲在围墙上麻了的脚一个趔趄,庄冉径直就摔下了墙。
摔下墙的那一刻庄冉差点以为自己要去见……算了,不见也罢,自己在地下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庄冉足足缓了有一分钟,此时缓过神来再抬头去看,不免一阵头疼——方才在院内是因为有树才能爬上去,那现在看这院外光溜溜的墙壁,高得不像话!
要怎么爬上去?
没办法,大半夜的庄冉也不能隔墙喊人,况且就现在外面那震天响的动静,喊了也没人应,庄冉遂决定沿着墙去找门。
前些日子待在侯府里,庄冉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在里头到处逛过,直到这会儿,庄冉才直观地感受到,这皇城脚下的高门豪宅到底有多大。
沿着墙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门洞的影子,庄冉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走岔了?
这么想着,庄冉没看前面的路,结果便是短短一炷香里,他给自己摔了两跤。
“诶!”
庄冉吃痛一声,刚想起身回过头去看是什么把自己绊倒了,便听自己右后方传来一道干净的嗓音——
“这位兄台,京城天顶上这般绚烂的烟火,照不到你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