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虞珵在翌日夜里等到了谭文卿。
那一夜,虞珵守在侯府的后门,便见胡同口驶来一辆马车,四下悄无声息,马车如幽灵般嘎吱嘎吱地驶到了他的面前。
驱车的黑衣人停车掀开车帘,虞珵便见其从内拽出一个同样不出所料的人——庄冉的手脚被粗麻绳绑着,眼睛和嘴被黑布条蒙着,被放倒在地上并未挣扎,看来是事先迷晕了。
倒是身上有一件看似并不是他的雪色披风,只是寒凉的夜里被扔在石板路上,看着依旧冷得很。
心脏像被人捏出一把酸水,虞珵心疼得紧,更觉歉疚,然而他却没有因此立马上前去扶起庄冉,他只是站在原地,尽量保持着矜持。
强迫自己收回神,虞珵再一次抬眼看向那辆马车。
马车的车帘此时还是掀起的,方才一阵朔风扫过,虞珵瞥见了那被风撩出帘外的一角衣袂。
同样的雪白色。
黑夜里晃得人眼疼。
却让人怎么都联想不起那年秋时,朱柿树下翩翩摆扇的白衣郎。
“谭文卿。”虞珵出声喊马车里的人。
“……”可惜没有得到回应。
“你……”虞珵本准备再说点什么的,然而见马车里的人丝毫没有与他交流的意图,突然便觉得这样挺没劲的,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无力感飘过心头,虞珵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马车里的人也正如他设想一般。
直到最后黑衣人驱车离开小巷,直到最后虞珵抱起雪地里的庄冉,那个马车里的人依旧没有开口。
虞珵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为何如此笃定那个马车里的人就是谭文卿?
没有来由。
庄冉在翌日清晨渐渐转醒。
虞珵守在床边一夜,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不安,他的双眼少见地往下垂,显出些许消沉,直到他亲眼看到那双他注视了一夜的眼悠悠转开,虞珵也瞪大了眼。
庄冉醒时是懵着的,他瞅着身旁人熟悉的身影,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可梦里的他还是忍不住委屈——虞珵这个大王八蛋,怎么还不来找他?
那日离开牢房,庄冉便被人关到了一间小屋,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屋有床有榻,有小几灯橱,定时定点的饭菜会从墙上一个小口子递出,庄冉也没再被绑着,甚至在某天夜里骤醒时,他摸到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在枕边的厚绒披风。
可屋子里的窗被不知什么材质的布黏得严丝合缝,怎么刮也刮不破,白日里有光透进来,庄冉却一点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他知道什么时候日出日落,什么时候阴雨放晴,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何时有归。
他开始把屋子的角角落落翻个遍,却始终找不到一点逃出的法子,他于是开始等待,等待……
虞珵……会来吗?
还有那件雪白的披风,是谁放在这里的?
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他却说不出口。
他还是没有等到他期待的人。
梦里的虞珵让庄冉觉得很温暖,那人一只手贴在他的脸颊侧,反复揉搓着,似乎是想把他冰冷的身体捂暖和起来。
庄冉想让这场梦做得久一点。
然而庄冉刚这么想完,他却见梦里的人突然瞪大了双眼,他俯身似乎说了句话,可惜耳边嗡嗡的,庄冉听不清。
又是一阵杂音环绕耳侧。
身体被人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扶起,庄冉还有些恍惚,直到一个略带犹豫的拥抱裹住他,一个非常非常紧实的拥抱——
全身的神经都倏地活络起来,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从眼角淌出。
眼泪比庄冉先反应过来,这不是一场梦。
庄冉才后知后觉地呼出口热气,他颤抖着伸出手,同样小心翼翼地,搂住了虞珵。
庄冉一声气音出口:“……虞珵。”
“对不起。”虞珵沙哑着嗓音回复庄冉。
“……虞珵。”
“……嗯。”
“虞谨行……”
“庄冉……对不起。”
眼泪彻底绷不住了,庄冉听到虞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来晚了。”
“……”
等缓过一会儿劲后,虞珵便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及一些猜测都跟庄冉说过,庄冉听得懵里懵懂,但还是尽力消化着脑子里的东西,然而他现在最关心的——
庄冉想起急忙便拿衣袖抹了把脸,看向虞珵的眼神竟带了几分严肃:“虞珵,关我的那个地方不只有我一个人,我们得把那些人也救出来!”
“!”虞珵一惊,“哪些人?”
庄冉摇摇头:“男女老少都有,很多人!但我后来就被单独带走了,屋门窗户都是遮起来的,看不到周围。”
虞珵了然,他向庄冉点点头,心中已有打算:“我会去查清楚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庄冉:“……”
还有什么……要问的。
想来后半段话顺口接出,虞珵说完自己便先一愣。
还有什么要问的?
庄冉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话。
庄冉的眼神不自觉瞟向一旁他刚就注意到的小桌上的雪色披风,心里酸疼酸疼的。
他当然有想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