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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半梦旧人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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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冉被进来的看守扶起了身,他谨慎地凝视着那突然与他示好的人。

而罗长峰看着庄冉,声音突然柔和起来,他与庄冉道:“小朋友,你别怪大伯啊,这万一被什么歹人假扮了,你说说,这多冒犯啊。”

庄冉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但听着他似乎还不准备动粗,庄冉全身绷紧到酸疼的肌肉这才稍微松了松,然而身体松了,他心里那根弦却依旧绷紧着,始终不敢放松。

庄冉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在说什么?

我是谁的儿子?

陈将军的儿子?

陈将军是谁?

陈将军……

庄冉突然想起来,他记得……他以前好像听虞珵提起过,不过有些记不清了,就谈起过一次,虞珵那时说得很简短,导致庄冉印象不是很深。

然而,庄冉又记得很清楚,虞珵说那话时,他那双黯淡的眉眼,庄冉觉得,他不是很愿意提起……

那是谁来着?

那好像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将军。

对,庄冉记得虞珵说,那是他的老师。

后来呢?

……后来死了。

然而人终究不能真正设身处地地去感受他人的痛苦。

老实说,于一个从小在乡野长大的小子而言,“陈将军”更像是一个民间故事里的英雄,对比之下连传闻中的“虞将军”都显得不那么遥远,人们为一代英雄的落幕感到惋惜,为一个时代的损失感到遗憾,却永远无法真正感触到……那少数人对作为“个人”的将军离开时的悲痛吧。

但庄冉记得清楚,那时懵懵懂懂的他,看着身边强作淡定的人,他的心像是被人挠了一把,他很想抱抱他,抱抱那个……叫“虞珵”的人。

这是否也算,间接接触到了那人的痛苦呢?

回过神来,庄冉已经被人带出了铁栅栏,他现在稍微冷静了点,似乎有了些头绪——刚才那俩陌生男人口中提到过“陈将军”,虽不确定他们提到的人跟庄冉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但……

庄冉心里一咂舌。

……能够到这绑架阵仗的,他身边除了那位大有来头的虞将军,还有谁?

不过想归想,庄冉现在两腿却还是直打着颤。

知道原因了又如何?

他能逃出去?

还是虞珵能立马找到这儿来救他?

“我这回可实实在在被你坑惨了啊,”庄冉心里哀嚎,忍住想哭的冲动,他硬憋下坏情绪,“虞珵你给我等着,等出去看我怎么锤你,你最好快点来救我!”

然而当庄冉走出铁栅栏门时,他却连最后一点自娱自乐开玩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才在三面砌墙的小单间里,前边的铁栅栏又被人给挡住了视线,庄冉看不见,听得也并不是很真切,老实说,他甚至连当下的处境都有点模模糊糊的。

什么都来的太突然,没吃过苦长大的少年只会感到不真实,“是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吗”的念头一直盘旋脑侧,直到铁栏杆的门打开,少年看到了门那边的另一个世界。

庄冉数不清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里到底关了多少人。

而这些人中,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长袍锦缎,也有粗麻布衣,只是是何着装大抵已经让人分辨不出了——他们的身上没有一块皮肉是完整的。

华服粘身像谷糠野菜,布衣染红不见底色。

让人啼笑皆非这个不见光的世界,他们反倒没了区别。

也许换作其他人看到这场景,定会有人有这番感想吧。

然而看到它的,却还只是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

那一刻,真正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把庄冉淹得喘不过气,他低下头去,眼睛震颤到缩成了极小一点,然而这狭长的窄道里,庄冉低头看到的……是一个看着并没有比他大多少的姑娘。

从样式上看,那姑娘一定穿了件特别漂亮的衣裳,可惜,看不清颜色了。

她整个人伏倒在地,隔着森冷的铁栏杆,她的头贴倒在一个人的脚下。

因为过于害怕,庄冉刚才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走廊里还有个不着守卫服的第三人。

浑身是血的姑娘没有闭眼,乱发下她死瞪着眼抬头往上看。

庄冉便顺着她的目光,也缓缓抬起了头。

于是他看清了那第三人的脸——

“哒——”

一滴眼泪无意识地从脸上落下。

弯曲的腿突然有了力气,庄冉挣扎着,想要向那人靠近。

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他见过的。

他认识的。

皮囊下强撑的眼泪泄了洪,嘶哑的哭声回荡在阴暗的牢房。

坚强了一路的少年遇到了信任的人。

然而庄冉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他恢复了些冷静:“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点到的人不出声。

庄冉冷汗噌噌往下流:“……你也被抓到这里了?”

“……”

“怎、怎么回事?”

“……”

“你有没有受伤?”

“……”

“你、你说话啊——”

“……”

主人不发话,抓着庄冉的看守也没下一步动作。

罗长峰守在一边像是就等着这出好戏似的,他幽幽地走到那人身边:“这位小朋友好像没搞清楚状况啊?”

叫听到这话的庄冉彻底愣住。

而罗长峰不等人反应,他自顾自地举着灯便又向前一步,手中灯烛摇曳,它映照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像雪原里的鬼魅。

这样啊,原来是他认错了。

晃神间,庄冉这样想道。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像呢。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庄冉甚至想对那人说一句——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真的很像。

不过他和你又不一样,他很爱笑。

我的那位朋友,他很爱笑,很爱玩,有时还挺不着调的。

他常常满身的胭脂味,走过江南水上的桥。

……怕是不会像你一样看着姑娘这般倒在自己脚边,还无动于衷的。

像做梦一样。

庄冉有些恍惚地想:“真奇怪,我刚刚居然把他看成了文卿,我真是被吓傻了,文卿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应该——”

应该……

他应该在哪里呢?

脖颈仿佛受了千斤重,庄冉再也承受不住重量了似的低下头去。

然而眼睛闭上,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转瞬便洗满了面,庄冉一句话也说不出,哽咽难鸣。

“……”

庄冉!

干什么呢?!

别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别再、别再……

庄冉终是没忍住再次把头抬起,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他哽咽出声:“文卿……”

只是依旧没有回应。

时间仿佛被拉了无限长,再抬头时,庄冉见那本该是他最熟悉的人刻薄地笑了起来,如此陌生。

文卿从来不会那样笑的。

而此时,谭文卿看着庄冉,却不是在对他说话:

“罗大人,你看,不必解释。”

那个看着和庄冉印象里极其相似的人抬腿往外走去,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喊我来也没用,陈业舟这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像赵序一样用用就够了,不过他这人形虎符大概要比那傀儡有用一点,关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吧。”

话毕,便不见了身影,独留走廊三人,还能闻那刻薄笑声的余韵。

庄冉彻底成了个木桩,直到看守在罗长峰的指令下准备把他往另一个出口带时,庄冉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什么意思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文卿,文卿?”

“你怎么走了,你出来啊……”

“……谭文卿,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你出来说清楚啊。”

“出来啊,出来啊!”

“谭文卿!”

“谭文卿……”

然而庄冉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嗓子像吞了刀片,身体拼命挣扎起来,他的呼喊……却无论如何得不到回音。

他的记忆蒙上纱,失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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