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都的那日,恰巧傍晚。
鬃马奔波千里,此时也缓了下来,虞珵便下马牵着缰绳任其踱步,领着它往小弄堂走去,拐过道道小弯,走过一条条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路。
车夫同往常一样把下了朝的虞老爷子停在了侯府的大门前,虞衡弯腰走下马车时,抬头恰瞥见屋门外那道拐角走来的身影。
那一日很平常,傍晚落日蕉红,虞老爷子下朝回府,见到了一个他本不该见到的人。
而虞珵许也是没想到会这般巧,他望着马车边的人,一时竟有些愣神,几次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回过神来,却是一切话音都早已诉说在了通红的眼眶里。
数日奔波叫虞珵的眼皮愈发厚重,此时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与人对视许久,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老大不小的人了,虞珵低头深吸口气,末了还是先扯出一个笑来,抬头轻轻喊了声那尚处在错愕中的人:
“爹。”
虞老爷子本想应一声的,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脑中倏忽飘过不知几轮春秋,晃晃间他想:多少年了?
上一回见这个蠢材突然出现,是多少年前了?
总归满脸皱褶的虞家老爷子已经记不得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除夕夜的年夜饭桌上多少回了。
印象中只剩下一个半大小子——在多年前的一天满身莽气地闯入他的视野,几年不知道回家的臭小子让老父亲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只是再后来,那个“莽气”的少年走到了大漠里,走到了满朝权贵犀利的注视下。
儿子便离他更远了。
想来年轻的小虞将军何时抵京、何时走,人在家中坐的老父亲还没见到归来的人影便一清二楚了。
这是虞珵人生中第二次突然出现在父亲的眼前,然而老父亲却叹不出一句“今夕是何年”。
萧萧数年,庞眉白发,爹老了,那个莽撞的少年也变了。
再傻也混不到一起去。
“吱呀——”一声,角门紧闭,虞衡带着虞珵走进了家门。
想来父子俩许久未见也有诸事能聊,只是这会儿书房内不带叙旧,虞珵刚一进门便追紧了他爹问京中近况。
然而虞衡没有回答虞珵,他只是沉默着缓缓踱步到书房更里,站在阳光照不见处,叫人看不清神情。
虞衡踱步到书案后方,偏了偏身子,有意无意扫了眼书房里正对着门的墙壁,好一会儿,他才出声,却是答非所问:“……好好地待在江南不好吗?”
虞珵:“爹!”
虞衡依旧没去看虞珵,然而他的声音浑厚,荡在虞珵的耳边:
“你此来京中到底是为何事?为何这时候回来?你知道你现在意味着什么吗?进家门就把我紧赶到这里,你……到底想干嘛?”
虞珵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一愣,不过只有一瞬,他的眼神清醒又固执,来龙去脉到最后都只化为一句话:
“但我必须回来。”
今日不回来,明日也是要来的。
诸事未了,总不能真当个缩头乌龟一辈子吧。
虞珵看向父亲的目光执拗,反倒让经历了大半辈子风雨的虞老爷子目光闪了闪:“……先去吃口饭吧。”
虞衡不再去看虞珵,催促着把他赶出门外。
暮色天空逐渐转暗,虞家书房的大门半敞着,让最后一点稀薄的光照进了室内。
正对着门的墙壁中央只有一副字帖,被人裱起来挂在了偌大的墙上,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丹心”。
张扬又不失分寸,那是虞珵二十岁出征那年留给父亲的态度。
此去经年,命途多舛。
诸事千番,唯二字不染尘埃。
“不等钟瑶?”
虞珵和老爷子用过饭后再次走进书房,虞衡问虞珵道。
在书案边站定,虞珵淡定回答:
“其他的当然要等他来,但小冉一刻耽误不得。”
虞衡已经知道了庄冉的事,他叹口气道:“你有什么想法?”
虞珵直接点明:“罗长峰,他为什么能够抓住我的行迹?”
虞衡听完虞珵这话抬头看了眼他,复低头,他摩挲着自己指间:“这个问题有待商榷。”
虞珵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