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西街虞府
庄冉砸吧砸吧嘴,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他往床上翻了个身后,遂立马放弃了起床的打算——反正昨晚都赖虞珵那家伙,扰得他心神不宁的,今儿不晚点起都对不起自己。
迷迷瞪瞪中,庄冉心里这般想着,然而意识却渐渐转醒——
“!”
庄冉倏地坐起了身。
等会儿,这哪儿来着?!
眼神扫过周遭,一块曲面的屏风便映入了庄冉的眼帘,紧接着眼珠一转,还有那屏风旁的紫檀榻椅、小香几,床铺边的雕纹立柜、琉璃风灯……
庄冉很不想承认,但他好像确实是在某人府上。
意识逐渐归位,庄冉只记得昨日——
他在晚饭桌上喝了点小酒,等虞珵找到他时,说实话自己还挺懵的,然而都说酒壮怂人胆,到了庄冉这儿,却是堪堪停留在了眉眼间,他索性大发慈悲,好人做到了底。
死命拽着人胳膊往前冲,庄冉一冲便冲到了虞府那位奇怪的客人房门前,眼睛一闭心一横,庄冉打开屋门便把人推了进去。
现在想来……好像他才是那个“客人”。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庄冉把人送进屋去后没有立马走开,考虑到不去打扰人家,庄冉贴心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人家屋门前那棵已经枯败的所剩无几的大树下。
他一个人瑟缩在秋夜的冷风中,却又死犟着不肯离开,竟也不知何时就睡过去了。
醒来,却已卧在了暖屋的软榻上。
一声轻响,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庄冉见虞珵面色平静地向他走来,心里又犯起了怵——
大哥,你就迁就迁就我吧,你一脸坦然,我还没想好拿副什么嘴脸去面对你呢。
可惜来人听不到某人的心里话,依旧径直往床边走来。
庄冉:“……”
他不知说什么,心下叹气,一扶额,又倒进了被窝里。
然而虞珵却没读懂庄冉的拒绝交谈,俯身看着那露在被窝外面的半个脑袋,他道:
“我刚在外面敲了半天门了,怎么醒了也不应一声?”
庄冉:“……”
虞珵:“?”
庄冉被虞珵盯得发毛,耳尖不自觉又泛起了丝丝红晕。
虞珵看了心一惊,还以为庄冉昨晚受凉发烧了,刚想掀开人被窝看看,结果手才搭在被子边上——
庄冉:“喂!”
他倏地面红耳赤地卷着铺盖躲到了床角落,冲虞珵吼了一句。
虞珵:“??”
虽然虞珵不理解庄冉这突然的行为,但看着那家伙刚睡醒尚且炸毛的头发和下意识把被褥裹满自己全身的动作,虞珵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看人那么精神的样子,虞珵提起的心也就放下,他这才不自觉地笑起来,与人道:“干嘛呢,我就是看你脸有点红,担心你发烧了想瞧瞧,怎么,不能看?”
“……”虞珵这么一说,庄冉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这莫名的行为,于是他动作有些不自然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脸变得更红了,“……瞎、瞎说什么呢,这么大冷天,我就穿了件里衣,你掀了被窝我不冷啊——”
庄冉话说一半,张着的嘴顿住了,他愣了愣:
“话说,你帮我脱得衣服?”
虞珵一点头:
“我昨晚还以为你早走了呢,在外面坐了那么久,衣服都被寒气浸透了——”
“……哎呀哎呀,你别瞎操心了,”庄冉已经不想再跟虞珵继续交谈下去了,他打断虞珵的话,臊着脸下了床,当机立断就把人往外推走了,“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小心别感冒了。”
虞珵被庄冉推到门外才接上了自己方才的话。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而虞珵愣愣地站在房门口,心下也不知为何,他有点不自然地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回头嘱咐人等会儿别忘了来前厅吃早点后,便踱步离开了。
门内,庄冉见虞珵的影子消失在门外,鼓动的心才缓缓停下,他松了口气,抱膝靠在床沿边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不知为何,那颗总是无常的心又“咚咚”跳了起来。
庄冉走到前厅去时,便见虞珵已经坐在桌边等候了。
而那往常只有他一个人坐的小方桌上,今天又多了两副碗筷,庄冉才恍然间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
自那场惊雨之后。
而这多的两副碗筷中,其中一副是给庄冉的,还有一副——
庄冉才刚在桌前坐稳,便觉头顶一片阴影,抬起头来,一张温和的面孔便倒映在了他的瞳孔里,是山雨里的那个黑衣男子。
而只见这黑衣男子微微弯着腰,他双手背在身后,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庄冉:
“听说你就是那个把虞珵扣下来做苦力抵债的家伙?”
说完,黑衣男子还满脸敬佩得低下头去,抬起手给庄冉比了个大拇指。
仿佛自己大仇得报一般。
坐在桌前的庄冉:“……”
不是?这什么跟什么?怎么就我把虞珵扣下来做苦力了?
庄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默默把头转向了那个被他“扣下来做苦力抵债”的家伙,刚想冲人用眼神以示质问,结果庄冉发现虞珵也在一脸莫名其妙又无奈地看着那个站在桌前的黑衣男子。
虞珵举着筷子:“……祁钟瑶你脑子有坑啊?”
造谣也不带这样添油加醋的啊。
便见那被叫“祁钟瑶”的男子一撩脑后马尾,笑着坐到了桌前,他大方一摆手:
“欸我就开个玩笑。”
虞珵:“……”
庄冉:“……”
庄冉还沉浸在无语的状态中,便见那男子又轻轻侧了侧身,微笑朝庄冉道:
“你好,我叫祁莘。”
“……噢,”庄冉忙回过神来,“我叫庄冉。”
结果还不待做进一步自我介绍,庄冉便又见那坐在自己对面的祁莘“嘶”了一声,再转头一看——原来是被“造谣”的某人气不过,蹙着眉伸出自己一条盘起的腿,给了祁莘一脚。
祁莘叹了口气,也拿起了筷子:“小冉,看到没,我从小就是这样被他欺负的,你被威胁了就眨眨眼,我带你离嘶——”
祁莘又被虞珵踹了一脚。
虞珵:“你喊什么呢?”
祁莘:“啊?”
不过这下子气氛倒也是松快了下来,庄冉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他话赶话问了祁莘一嘴:
“虞珵以前怎么欺负你的?”
“……哼,”祁莘往自己碗里夹了块桂花糕没去看虞珵,却是忍着笑对他道,“这可不是我故意要抖出来的啊虞珵,形象毁了可别怪我。”
“……”虞珵转头去看庄冉,给他夹了个菜,“咳,来小冉,吃饭。”
本来话赶话一问,结果虞珵这么个反应庄冉还真就来了兴趣,他当即兴冲冲地看向祁莘:
“怎么样的?”
祁莘就仿佛这么多年来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似的,他忙一边郁闷一边吐槽。
“我跟你说你别看虞珵现在这人模狗样的样儿,他可离谱了,”祁莘指着虞珵,“就比如我记得以前一次我们明明约的是巳时见面,结果这家伙睡过头一直到——”
“……别说了,”虞珵叹了口气打断祁莘,又转过头去轻拍了下庄冉的头,有些无奈地笑道,“你小子,平时白陪你玩儿了要看我被揭短?”
结果祁莘和庄冉同时出声——
“我跟人说话呢关你什么事儿?”
“我听人说话呢要你管?”
“……”虞珵扶额,“你俩这是同仇敌忾上了?”
被指名的两人又异口同声:“碍着你了?”
虞珵:“……”
可不关他事儿嘛。
然而莫名地,明明还在被揭着短呢,这场景却让虞珵有些想笑。
想来多年过去,早已习惯阴谋与漠北风沙的男人竟还能再把吵架拌嘴作一次下酒料。
却不知下一回,该到何时呢——
昨夜一大家子人喝得酩酊大醉,庄冉在虞府吃完早点后便匆匆回了东街帮忙收拾。
然而庄冉刚一走,祁莘便也跟着慢慢起了身:
“哎这早点吃得有点撑,咳,我出去溜溜。”
一手倏地扫来,虞珵抓住了祁莘的胳膊。
“吃个早点也能把自己吃撑?”虞珵抬头面带微笑地看着祁莘,“你去哪儿溜,带上我?”
“……”祁莘讪笑一声,“就、就这附近转转……”
然而扯再多也没用,莫过于熟悉的两人,即便分别多年也依旧瞒不过对方。
更遑论这拙劣的演技。
祁莘的话音越来越弱,而虞珵也在这时甩开了他的手不去看他,这会儿没了庄冉在,两人一站一坐僵在原地,气氛又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于是站着的人和坐着的人都渐渐收起了强扯的笑脸。
祁莘又坐回了原位,他便听虞珵幽幽开口与他道:
“这半月来每日早出晚归的,祁钟瑶,你挺忙啊,以为我不知道?”
祁莘没有说话。
“钟瑶,你一声不吭走了那么多年,这回突然出现,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虞珵先妥协了下来,既已做了决定,便不能够再退缩,于是他缓了语气问祁莘道。
初寒的冷风带起轻飘飘一句话,却撕开薄雾触动了多年的光阴。
祁莘哑了嗓子:“我……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自从京中得知虞珵此次消息后,祁莘心里便七上八下的,然而没过多久,当他想再打探点虞珵南下消息的时候,祁莘却发现他无论如何也查不到虞珵在哪里了。
江南那么大,他又该去哪里找呢?
果不然,虞珵听完祁莘这话后默然良久,再出声时,他的声音冷了冷:
“你找不到我的。”
……就像我也找不到你一样。
如果没有这次碰巧遇上的话。
虞珵叹了口气,后半句话他没再说出口,注意到了祁莘上一句话的用词,他便问:
“你南下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也’?”
祁莘没有否认,他点点头:
“……我是来找我师兄的。”
虞珵有点惊讶:“边九师兄和子芩姐在这附近?”
这他是真没料到。
然而——
祁莘顿了顿,但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隔段时间便会来看看。”
虞珵愣了愣,他没能一下子听懂祁莘这话的意思:“你……”
然而他说出一个字就顿住了,有些话说出来实在不太合适——
你知道隔断时间来看看自己的师兄,却不知道……往京中或是塞北给我寄两封信吗?好歹让我知道你还安好。
害我担惊受怕那么多年。
而虞珵虽然没说出口,祁莘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赶紧解释: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担心我师兄去做傻事!”
虞珵疑惑地看了眼祁莘。
这下祁莘停顿地更久了,他不知该从何解释。
显然如今再不想把这人扯进来已经不可能了,他于是深吸口气,看了眼虞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