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书房内,虞程一拳砸在祁莘的脸上,把人打翻在了地。
书橱倒在地上,而祁莘躺在书堆里,一动不动。
叫虞珵微微一愣。
良久,那倒在书柜里的人扯起淡淡的嘴角:“消气没?”
虞珵哑了声。
这话听来些许陌生,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于是虞珵的眉头蹙紧起来,他的视野变得狭小,遂只容得下眼前一人。
他微张了嘴,吸进一口浊气,堵住了他的胸口,那经年累月的腹语遂骨鲠在喉,道不出毫厘。
气急败坏之时,虞珵红了眼眶,他愈加气愤地抓起祁莘的前襟,却在看到那人阴雨天气下显得格外暗淡的长眸时彻底泄了气。
那话听来陌生,那眼神更让人觉得陌生。
堪堪维持住镇定,虞珵深吸口气,他咬紧自己的牙关,最终还是落荒而逃了。
不知该如何面对时,逃避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半月后,天气愈渐转凉——
庐溪街头巷里的人们趁天晴都开始晒起了厚褥,一片闹嚷嚷中,茶馆的大家伙儿也不例外。
临近正午,这镇南东街一众房屋内的一户小院里,庄冉在老卢的要求下抱着一打被褥走出屋子,小院里,桌椅板凳都已搬开,庄冉正准备把被褥挂到撑起的晾衣绳上,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被子,利索地往晾衣绳上挂去。
用不着想都知道来人,隔着厚厚的被褥瞧不见人影,庄冉叹息一声:“我说你啊,好好的有家不回,一天天非挤来我们这小院儿是什么毛病?”
虞珵装傻:“嗯?怎么,帮你忙还不乐意?”
“我——”
庄冉张嘴说出一个字,止住了,随即偏了偏头,他默默地把被褥晾完,便头也不抬地走了。
算了,他想。
别人的事也不好多说什么,注意分寸。
而后头,虞珵看着一声不吭走进屋内的庄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兀自站在小院的中央。
路过的阿红见了,转身就冲屋里大骂:“庄冉——你丫干什么呢,出来!”
奈何手中几床被褥限制了发挥,动不了拳脚。
无奈阿红又一偏头,她变脸快得跟翻书似的:“欸将军你别气哈,那小子这两天不知怎么,兴致老也不高,动不动就不搭理人。”
相处半月有余,茶馆众人已经对这传说中的将军大人祛了魅,也不再忌惮,阿红手肘一杵虞珵,示意人帮忙抖抖被子挂上晾衣绳。
虞珵于是帮起了忙,便又听阿红在那儿自言自语:“真是奇了怪,赶明儿都生辰了,不像往年那样窜上天,反倒给郁闷起来了。”
虞珵愣了愣,抓住关键词:“庄冉明天生辰?”
“对啊,”阿红拿着藤拍掸被子,“你说这马上都及冠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每天三催四请地才知道帮点忙。”
阿红抱怨着,虞珵听罢只是笑笑:“本来还是个孩子。”
红丫头的话虞珵记在了心里,于是第二日,虞珵没像往常一样大清早便去了南边儿东街里,一直到过了午时,他才慢悠悠地先转去了街口茶楼。
茶楼也不似往常,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早早便歇了业,虞珵遂往里走去,踱步到了茶馆那一大家子住的小院。
院里这会儿可真是热闹极了,姑娘们说说笑笑地把矮桌椅搬到室外,剥起豆角,擀着面皮;角落的老卢把刚杀好的鸡拿开水一烫,遂蹲下身细致地拔起了鸡毛;东厨屋门敞着,里头的小哥正热火朝天地翻炒着小菜。
至于今日的小寿星……则偷懒躲在一旁,已经吃上了做好的菜肴。
虞珵眼尖,一下便看到了那只偷摸伸出屋夹菜的手,他遂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制止了屋外要朝他打招呼的众人,拇指又朝前屋指了指,大伙儿无声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虞珵遂朝前走去。
里屋里,并不知晓某人意图的庄冉正捧着个碗专心致志地啃鸡爪,全没注意到那刻意放轻的脚步——
虞珵走到庄冉身后,没有直接说话,只把头缓缓靠前,对着庄冉的耳朵轻呵一声气音:“喂。”
“!”
庄冉一惊,耳朵倏地软麻起来,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他颤颤地回身看着来人,不禁红了红脸。
虞珵走到一旁同他一起蹲下身来坐在了地上:“干什么呢?”
庄冉偏头看了看他,嘴里还嚼着骨头,含混不清道:“躲活呗。”
虞珵笑起来:“你知不知道——”
一筷子菜突然夹到自己的嘴边,虞珵顿了顿,被吸走了话音。
庄冉:“……”
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本意确实是要去止住虞珵说话的嘴,那提醒一声不就完事儿了?
就算是去捂住他的嘴也成呐……
可话到嘴边,庄冉鬼使神差地,就夹起一筷子送到了虞珵跟前。
我没病吧?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庄冉便要收回手,然而此时虞珵却突然动了起来——
他把头往前一伸,那筷子便被他衔在嘴里咬住了。
庄冉“唰”地一下抽走了筷子,这下彻底化身成了一座石像。
他筷子举在半空,脸红脖子粗的,便听虞珵煞有介事地一点头:“唔,味道不错,你贿赂成功了。”
庄冉:“……”
石像从中间裂开,内里是一个要泄了气的小人儿。
陡然失去保护层的小人儿往石缝里缩了缩,在听到话音时微微低下了头,他不知为何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什么啊。”
而虞珵:“……”
他直觉自己又说错话了。
然而还不待问出个所以然,虞珵却见那心软的小孩儿似乎已经把自己安慰好了——
只见庄冉把头微微抬起,鼻息叹出一口气,他手里的筷子有节奏地轻敲着碗底:“算了,今天不跟你计较。”
庄冉说完便迅速爬起了身,他溜出门外,像是躲着什么。
而虞珵愣在原地,他看着庄冉这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总也不是滋味。
转眼入夜,酒过三巡,月上柳梢。
小院的一伙人借着自家小孩儿的生辰难得放纵,闹腾上了天,醉的醉,倒的倒,耍酒疯的耍酒疯,有人抱着木桩嚎哭,有人对着姑娘认爹,有人吐自己满身被狗追着绕院跑圈,尽是一帮现眼的货色。
然而,也有另外——
庄冉在众人开始喝酒后便偷摸跑了出来,他一个人坐在街口茶楼前的石板路边,临河发起了呆。
凉风拂面,也不觉着冷,庄冉两腿晃荡着悬在了半空,脚底是微起波澜的河面,他的掌心虚握着撑在石板路面上,瞳孔倒映出了数不清的桥水人家。
虞珵便是散步半道看见的庄冉。
他被老爷子拉着拼了几轮酒后,有点缓不过劲来,趁人不注意便躲了出去,想着喘两口气。
于是虞珵便见到了庄冉一个人愣愣地坐在路边,少见地安静。
没有拽着人满街乱跑,没有嘴巴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也没有像白日那样不知为何和人死较着劲,心里老也不痛快。
这会儿庄冉只是安静地坐在路边,和往日都不一样。
虞珵没有惊扰庄冉,又一次无声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不过这回庄冉倒也没被吓到——他无意间一低头,其实早看到了那个在他身后驻足许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