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生活中奇奇怪怪的小事忽然多了起来。有时候比较幸运,大部分时候有点倒霉。
虽然盛云听暗觉不对劲,想去一探究竟,但无奈时间已经不允许。
因为让她更头疼的百宗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全宗上下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祝云奚越发忙碌,甚至于盛云听只能偶尔碰到她,和她一起吃个饭。
就连有闲没闲都爱到她面前晃悠的霍宵都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转眼便到夏至。
今年夏至比往年更加特殊。
除了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外,也是百年一次的百宗宴开宴的日子。
三宗五岳十二门,昆仑蓬莱梦中寻。
神洲大地在丰沛的灵气滋养下诞生数以万计的修仙门派,而天衍宗在多如繁星的门派中一直稳坐第一,令天下修道人为之神往。
向来高不可攀的天衍宗是本次百宗宴的东道主,持续半年之久的百宗宴将广迎天下道友做客宗门。
不仅有各路英豪一同交朋论道、切磋比拼,更还有天衍宗将借此机会招收弟子。受邀的客人都可参观入门资格试和外门弟子晋升内门的三合试。甚至有传言天衍宗将在本次盛宴中,时隔一百多年再次公开招收亲传弟子。
是以天下修道人拼了命都不会错过这次的神洲盛宴。
宗门内热闹非凡。
来往的弟子足下生风,衣袂飘飘。乱中有序,美哉妙哉。
陆陆续续来到的客人看到这幅场景无不叫绝。
盛云听一腿盘着一腿曲起,安静地倚靠在栾木树下,听着不远处纷纷杂杂的声音。
距离万民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
以万民宴始,至蟠桃宴终,取肉身脱离凡俗、得道成仙之寓意。
是以,万民宴从吃食到节目、建筑布置等都遵照民间传统,以隆重喜庆为标准,盛情接待各方来客。
盛云听自知没有灵力,在这“盛情接待”中帮不上任何忙,所以十分识趣地找了个凉快地方待着。
且因为一会儿要登上万川楼,她现在内心极其焦虑忐忑。
万川楼是天衍宗第一楼。
传说当年恶龙商枯引四海之水冲上九重天引起大乱,天界的上仙们忙着制服恶龙,一时间无暇顾及下界,以至于天河倒灌,民不聊生。
而天衍宗幸得两位大能金身护佑,劈开倾盆的天水保宗门无恙,也因此腾出人手下山救世。
是以当时两位大能立足施法的楼改名为万川楼,喻意万川之水皆收于其中。后经几次加固修缮,逐渐成为现在恢弘堂皇的天衍第一楼。
今日除三宗五岳十二门的客人们会被邀请登上万川楼外,本宗各长老及亲传弟子们也要入座,为东道主之礼仪。
狗屁礼仪,盛云听心里叹骂一声。
长老们尽地主之谊就行了,拉上菜鸡徒弟们干什么。就算想要彰显本宗实力雄厚,那挑几个优秀弟子做代表也足够了,怎么能让她也上去呢?这不是纯纯丢人吗?自己宗内丢人也就罢了,还要把这个脸丢到五湖四海。
而且她打听过了,临霜君不会出现在万民宴上,那她就更没人护着了。
几个师兄师姐们都在忙,盛云听眼前再没有其他熟悉的人了,就算想逃回空雪峰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这种心情就好像过年,年夜饭的时候你必须上去表演节目,但是你什么都不会的那种崩溃、无助和绝望。
“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好久。”霍宵的脑袋忽然从树后探出,一手勾着树干一脚点地,将身体轻盈地甩了过来。
这棵树长在墙角,树干粗壮,周围又错落着一些灌木,一般人注意不到这里。
盛云听专门找的视野盲区还是被发现了。
“嗯。你怎么来了?”盛云听没心情回答霍宵的问题,于是绕过回答反问向他。
但是反问的问题十分糟糕,就怕他是过来叫自己去参加宴席的。
许是她情绪太低沉,霍宵屈膝蹲在她身边,一边玩着玉佩上的络子一边瞅着她,“没事情干了,又发现你不在,就出来找你了。”
盛云听丧丧地哦了一声,“宴会还有多久开始啊?”
“还有……一个时辰吧。”
“这么快?”盛云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焦虑与不安愈发强烈。
霍宵歪头看着她,没说话。
“看我干嘛?”盛云听睁眼,看对方盯着自己,忽然有点生气。
“不看你看谁?”霍宵故意往两边看了一下,打趣道。
轻松调侃的语气给盛云听本就焦躁的内心浇了一桶油。
“爱看谁看谁,别看我。”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性和礼貌,用胳膊推了一下霍宵,希望后者赶紧走开,没想到他反而顺势仰了身体盘腿坐下。
“你怎么还坐下了?”
“蹲着太累啊。”
盛云听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头偏向一边再不看他。
“生气了?”霍宵揪了根野草,伸向她的耳朵里瘙痒。
“霍宵!”盛云听一把拍开他的手,怒气冲冲瞪着他。
像一只炸毛的小奶猫,鼓着脸呲着牙,自以为很吓人但其实很可爱。
当然也可以说是无能狂怒。
眼看自己的警告对他一点用都没有,盛云听气得一脚踹了过去,然后手一撑起身离开。
“诶!”霍宵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仰倒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来不及把脚印拍干净便赶忙去追盛云听。
少女因为太愤怒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要是情绪能具象化,此时她周身必然是火冒三丈、生人勿近、近成熟人的程度。
“小喧?小喧,小喧……小喧~”霍宵小跑着跟在盛云听后面,一声声讨好地叫着她,不知疲倦。
也不知是被少年步步紧跟的死皮赖脸磨得没了脾气还是自己走没了力气,盛云听猛地停了脚步,转身看向霍宵。
“是这里吧?”她面无表情地问道。
“嗯?什么?”霍宵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万川楼。
“一会儿是要同各位长老和师兄师姐们在这里观礼吧?”见他没反应过来,盛云听麻木地把句子扩展了一下。
“对……对的,是在这里。”眼前少女忽然变得坦然大方,一反刚刚忧愁焦虑的逃兵模样,让他感到十分无措。
“那你带下路,我不知道我该坐在哪里。”
霍宵带着盛云听一路来到她的座位前,她简单记了下自己的位置就退了出来。
按照流程,亲传弟子及其他各宗门宾客需要在三宗长老落座后他们才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此时还在迎宾的时段,是以盛云听暂时还不能入席。
“走吧。”她朝霍宵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带路。
“又、又要去哪?”
盛云听半是惊讶半是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理解他为什么比自己还不了解这宴席的流程,“去找你师父啊。长老们不是要迎贵宾的吗?这会儿也该到了吧?”
“哦、哦,对,你说得对。”霍宵似如梦初醒,走在盛云听半步前,带着她离开万川楼向乘风台走去。
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盛云听注意到他的动静,瞟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霍宵踌躇了下,小心谨慎地问道:“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盛云听默了一瞬,“对不起,刚才不应该踹你的。”
“没、没关系。”小喧向他道歉,语气正常,霍宵却听出里面的疏离。
他抿了抿嘴。
谨慎起见,暂时不找话题了。
盛云听跟着霍宵一路来到乘风台。
因为是亲传弟子,所以位置靠前,仅在几位长老们后面。
这也是盛云听第一次亲眼见到宗门的几位长老。
霍宵在她身边低声为她介绍。
“那位穿白色道服、银丝勾边天青经衣、满头白发的是咱们掌门弋阳道长,他是燕安师兄的师父。在他左边那个,经衣上赤红勾丝、方脸美髯的是我师父,道号藏争。掌门右边那位干瘦一点的,经衣上绣青丝的是归隶峰主,藏慧长老。这三位长老和你师父,是同一代,藏字辈。然后稍微站得靠后一点的那位女道长,是云奚师姐的师父,万兽峰峰主青雏长老。她旁边矮胖矮胖的,是白屿师兄的师父,岐黄峰峰主九阳长老,就是他给你师父看病来着。除了这几位和你师父,还有一位,天玑峰主了悟长老。但是她身体不好,一般不会出现在人前,反正我是从没见过。”
不知是不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九阳长老笑呵呵地同青雏长老说了两句,两人一同回头看过来。
九阳长老笑着点了点霍宵,青雏长老一脸温柔地朝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
霍宵没大没小地朝九阳长老挥了挥手,盛云听吓得赶紧拉下他的胳膊:“你疯了?”
霍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安慰她道:“没关的,九阳长老和青雏长老人很好,他们不会介意这些。”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霍宵担心她还是害怕,便主动拉着她往后站。
“师兄师姐,你们帮忙在前面挡挡~”霍宵一边带着盛云听往后退,一边和左右的人打招呼。
“咱们的霍大公子今天怎么学会低调了?”
“哈哈,我看他是春心荡漾,顾不得其它了!”
看得出来霍宵人缘很好,周围人都喜欢打趣他一两句。而且这些人基本也都猜到盛云听的身份了,言语中多少有些身为师兄姐的怜惜。
盛云听配合地维持着乖巧的笑容,仿佛自己真的是他们心中那个天赋异禀却惨遭迫害、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师妹。
最后,霍宵领着她躲到了人群最边上,挨着石栏杆的地方。
石栏杆外云海翻腾。
“怎么不见云奚师姐他们?”从前面挪到这里花了些时间,盛云听本来以为是因为他们来的稍早的缘故才没有见到祝云奚他们,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燕安师兄和暄妍师姐快来了,他们负责最后再核校一遍流程。云奚师姐和白屿师兄去接客人去了,一会儿他们和客人一起到。”霍宵解释道。
盛云听点点头,默默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立正站好。
虽然按道理来说大型活动的第一天是参加者们从四海八方聚集过来的一天,但实际上人们都会提前到达活动场所,就比如小一点的宗门教派在半月前就陆续到达天衍宗了。
所以今天的贵客们主要是修仙门派中叫得上名号的宗门,人们习惯将其概括了为三宗五岳十二门。
是以在万众期待中,遥远的天际线处,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黑点迅速扩大,马鸣风嘶的声音先人影一步达到乘风台。
二十四名灵栖峰弟子乘着瑞鹤分列在乘风台外两侧,三十六只鸾鸟环绕着乘风台飞舞,乘风台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执帛卷的弟子。
随着黑点迅速扩大,小小的一个点慢慢连成一条线,片刻后,三匹雪白天马拉着的马车出现在眼前,站在左边的执卷弟子念诵道:“少华山!少华连延翠烟永,细路缘云上高顶。”(注:出自李廌《少华山》)
诵调高亢悠扬,似念似唱。鸾鸟清鸣,瑞鹤起舞。
念颂声毕,马车适时停落乘风台。
三架马车驾车之人从前室下来,三个人影合为一人,穿着天衍宗雨过天青色的道服,双掌交叠立起,弯腰低头的同时往前一推,向乘风台外等待着的长老及众人规矩一拜,朗声道:“弟子柏真,向掌门复命。”
弋阳满面慈祥地点了下头,道:“善。”
柏真收势起身,头保持着微垂的姿势,足尖一点,闪身飘到了一旁的弟子区站好。
乘风台上,马车帷幔飘起,车内的人翩然飞出。
每辆马车上下来一十二个人,除了领头的人一身白衣绣靛蓝流水纹外,其余弟子都身着八卦纹边玄衣,头配白玉冠,腰间别着佩剑。
“忘念道长,别来无恙。”弋阳拱手行礼。
白衣道长也回礼道:“弋阳掌门,别来无恙。感谢天衍宗相邀,期待此番我们的交流学习。”
“还请忘念长老入席。”弋阳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身后立刻有弟子上来为无极宗的人引路。
忘念道长和弋阳笑着点了下头便跟着引路弟子离开了。
少华山之后是老君山。
差不多的路数,长得很相似的道服。
盛云听先开始的震撼随着复制粘贴一样的流程很快就变得麻木。
等到灵宝教的时候甚至打了一个呵欠,并且不幸地被他们其中一个弟子看见了,吓得盛云听赶紧把呵欠收回去,动作太仓促以至于呛着了自己。
拼命压住咳嗽的盛云听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只觉得一阵清风浩荡拂过,耳边似有渺渺仙音轻吟。
此回是站在右边的执卷弟子诵唱:
“凌云宗!禀乾坤之秀气,含宇宙之淳精,负凌云盖日之资,抱积雪封霜之骨。”(注:出自骆宾王《浮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