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斋今天回家,是要过自己十四岁的生日。
他刚和师父闹了脾气。他的生日,师父居然不能和他一起过,反倒是要去参加一个不熟的远房亲戚的婚宴。
梁九斋郁闷地往家走。路上每一个人见到他都和他打招呼:“少爷,回来了?”
“啊,李大娘好,王叔好……”凉酒回了一路。
梁九斋是万钧城首富梁员外的独子,这一整条街都是梁家的,可想而知他们家究竟有多富。梁九斋出生时还难产,有“御风大师”苏逸子曾言,此子十四岁将有一劫。因此苏逸子还收了梁九斋进了门派——岱岳门,赐仙号凉酒。于是梁九斋从出生开始就被宠上了天,吃的也圆嘟嘟的,任谁见了有一种想要过去揉一揉的冲动。
梁九斋才礼貌回绝了城门口李大娘的糕点,又推辞了街上李叔的甜水,缓缓向梁宅的方向走去。他今天没有带钱,生气忘事,钱袋子落在岱岳门了。
一个乞讨的小孩跛着脚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梁九斋身前,祈求道:“求求少爷您赏点钱吧,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梁九斋认得他,他叫雷俊,是糊灯笼廖大姨家的儿子。廖大姨瘫痪在床,平常只能糊灯笼填补家用。雷俊生来怪异,天生有六根手指,有人曾视他为不祥,故而愿意收他做工的地方也不多。但是梁家若是有些跑腿送信的事情,还是愿意让雷俊去做的,梁员外的母亲,也就是梁九斋的祖母宋氏,经常愿意帮助雷俊母子二人,她说她年岁大了,要多行善事,为他的小孙子多积攒福报。
但梁九斋确实什么都没有带,他是直接赌气跑出来的。
梁九斋只能如实道:“我现在没有带钱,不如你等我回岱岳门的时候把钱带给你?”
雷俊并没有听进去,不断哀求,十二根手指抓住了梁九斋的衣服:“少爷,我娘亲病重,药今天吃没了,她不能断药啊,求求少爷借我一点吧,我日后一定会还上的,一定会的!”
梁九斋吓得倒退了几步,匆忙将衣服从雷俊手里扯出来:“我真的没有带......你可以等我回去拿吗?”
雷俊心如死灰,跌坐在地,睁着眼睛,眼泪从眼角勾勒下来。
梁九斋还是跑了,他其实是害怕雷俊的,因为雷俊的模样很凶,还总是很怪异地盯着他。
他一口气跑回家,祖母正在后院浇花。
宋氏听见门响,没回头看,就笑得脸上皱纹都绽开了:“小斋,上学堂回来了?跑那么快,别摔了。”
祖母一辈子是个本本分分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是修仙,也不明白怎么修仙,只知道她的小孙子每个月都要出去学本事,学本事就要上学,她便称梁九斋是去“上学堂”了。
梁九斋跑进屋子,扬起肉嘟嘟的小脸,急切道:“祖母,您现在有钱吗?雷俊说他母亲病重,想和我借钱买药,我虽然,虽然有点怕他,但是师父说了,不能见死不救,不能见未死而不救,也不能见已死而不救,我想帮帮他。”
宋氏温和笑着:“我的小斋长大了,已经知道帮助别人了,来,祖母给你钱,拿着。”
老太太颤着手打开一旁的柜子,自柜子中拿出一个包裹严实的荷包,将荷包一点点解开,取出银钱来递给梁九斋。
梁九斋道“谢谢祖母”,双手接过银钱,转身便要走。
便在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往腰间一摸。
“诶?”
有什么东西在他转身的时候没有响。应该说,不是没有响,而是根本就不在。
“遭了,我铃铛呢?”梁九斋的脑子“嗡”的一声。
梁九斋的母亲自从难产生完凉酒,虽然没有丧命,却一直病病殃殃。苏逸子曾说,梁家生的是个神娃,可是天地间能量的盈亏都是有数的,娃神必然母衰。在梁九斋三岁那年,他的母亲还是去世了,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便是一个纯金打造的铃铛。自此,这铃铛必是每时每刻带在梁九斋的身上,连睡觉都要小心翼翼放在枕边,片刻不离。
可今天这个铃铛不见了。
梁九斋当时眼泪已经在眼圈中打转了,呜咽道:“祖母,我铃铛不见了!”
宋氏赶忙拄着拐杖艰难走过来,拍着梁九斋的口袋,一边寻找,一边安慰道:“别着急别着急,是不是忘在学堂了?”
凉酒抹了抹眼泪,赶忙道:“我回去找找!”说罢,匆匆忙跑出屋去。
梁九斋在大街上跑,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一个铃铛,找到必有重谢”。但是李大娘也摇头,李叔也摇头,再找六指的雷俊,已经找不到了。
梁九斋一路找去了门派,边哭边跑了十五里路,直接跑回了岱岳门。
梁九斋一边哭一边拍着岱岳门的大门:“师兄,开门……”
凉飞赶忙一路小跑过来开门,关切道:“我的小凉酒怎么啦?怎么回来了。”
大门打开,门内是一个高个子青年,他眉目狭长,眉眼如画,生得甚是好看。凉酒一把扑进师兄怀里,抽抽搭搭道:“大师兄,我铃铛不见了……”
凉飞赶紧摸着小凉酒的头,把自己的外衣给小凉酒披上,温柔道:“跑回来的吗?满头大汗的可别受了风。你别着急,师兄和你去房间找找,说不定是放在房间了呢。”
凉酒呜咽着“嗯”了一声,跟着凉飞进了岱岳门。
在岱岳门也不会找到的。因为铃铛已经被雷俊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雷俊将铃铛放在桌上,细细欣赏着:多么美的铃铛,多么富贵的小公子,多么惊世骇俗的宠爱,多么美好的人生……这些东西,怎么就不能属于自己呢?
病床上的老母亲呕出一口鲜血,气若游丝却还是努力呐喊道:“你……还回去,你给我还回去……你若偷东西,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雷俊猛的一拍桌子,六个手指拍在桌子上,留下一个明显的汗渍:“没有这东西怎么给你买药?没有这东西怎么给你治病?我投胎投到你身上,就得给你养老送终!我上辈子究竟早了什么孽,同样都是十三岁,为什么少爷不是我!为什么无病无灾的不是我!为什么我要生出六指?为什么我就要承受这世间一切的无妄之灾!!!”
雷俊几乎发疯,拼命抽打着自己的脑袋,双眼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