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屏障中就有一把剑,就在风三娘的手里。只是现在这个场面,除了鹤鸣本人,应该没有人能把那屏障劈开。
鹤鸣偷偷瞥了一眼风三娘。
风三娘像是把吾道制服了,左手拎着一把剑,右手拎着这个泼孩子的衣领,像是提着猫的后颈皮。
萧瑟注意到了鹤鸣的动作,故作惊诧道:“不会吧,你真的要牺牲风三娘?”
鹤鸣咬着后槽牙:“不会,我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萧瑟听了这句话,很是失望:“那行吧,我还以为能看到什么苦情戏码,唐云闲你这么多年过去果然还是那个无趣的人。”
萧瑟说罢,转身向城外走去,暮瑟似乎也和吾路做好了最后的告别,跟上了萧瑟。
琮玉后退几步,竖起二指,这就要启动屏障内的阵法,笑眯眯道:“准备好血肉横飞了吗?”
鹤鸣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眼白有些泛红。
便在这时,凉酒缓缓将手伸向那把剑,低声对鹤鸣道:“鹤鸣啊,我还是要对我师父食言了,如果今天天雷把我劈死,你一定要带着他们逃出去,别忘了把吾生他们找到,带他们回昆仑崖。”
鹤鸣瞳孔一震:“凉酒,你干什么!”
凉酒给了鹤鸣第三个选项,因为除了鹤鸣,这里还有一人可以劈开屏障——凉酒引天雷下凡,顷刻间可将屏障击毁,只是这天雷的威力也会在同一时刻加在凉酒身上,至于凉酒还有没有命在......多半是没了。
鹤鸣的手颤动着,他若是拿起剑来,就是风三娘死,他若是不拿起剑来,凉酒拿剑,那死的极有可能就是凉酒。
他眼看着凉酒的手距离那柄剑越来越近——
忽然,有人长叹一声:“唐云闲,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磨磨唧唧,真是死性不改。”
风三娘抓住鹤鸣的手腕,将剑柄强行塞进鹤鸣的手心,释然道:“我欠你的够多了,要是再欠你一次,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鹤鸣的手触电般松开了那把剑,可是于事无补,风三娘的脸上开始出现红色的裂痕,从脸颊开始,逐渐向外蔓延。
鹤鸣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全哽在了喉咙里。
风三娘叹息道:“唐云闲,今天你不用动手”
她缓缓挡在所有人面前,张开双臂,面对天空:“我已经立了两方杀咒,今天若是不保你们出去,我照样是个死。”
鹤鸣的手颤抖起来,他抬起手来,想要抓住风三娘,却在接触风三娘前停住了手。他固然对风三娘不爱不恨,但从他心底里,他一直都把风三娘当成存活在这世上最后的家人。他守了五十年的家人,如今就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散......
他不甘心,但无可奈何,因为他从见到风三娘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风三娘的选择。
他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忽然间,鹤鸣长长呼出一口气,颤抖着问出那句他很多年前就问过风三娘的话:“最后问你一句,你后不后悔?”
风三娘回眸,笑了笑:“这次,不后悔。”
她这一回眸,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风家有个敢爱敢恨的飒爽女子,曾经一眼惊鸿,让唐家的大公子为其心动一刹。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变了年岁,变了容颜,她疯疯癫癫,痴痴傻傻,但她骨子里那不可磨灭的勇气,永远不变。
“其实我五十年前就该死了,”风三娘身上的裂痕遍布全身,“谢谢你,唐云闲,还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
鹤鸣站在风三娘身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砰!!!!”
凉酒捂住了吾道的眼睛,可是他们离的实在太近,风三娘爆体的血花几乎将他们全部染红。
天色骤变!
沉闷的雷声自西北方向传来,一道枝枝蔓蔓的巨大闪现划过天空。“轰隆”一声,雷声好似战鼓,天空像是被划开一道豁口,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那豁口中倾泻而下。
琮玉仰头望向天空,眼神缩了缩,喃喃自语道:“血雨......”
下一刻,琮玉几乎发疯似的往城外跑:“撤!!所有人马上撤!!!!”
只是那血雨并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哗啦!”大雨倾盆而下!
鲜红的雨滴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地雨丝毫不留情楔在地上,砸得地面水花翻腾。琮玉在这大雨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挣扎着倒在地上——所有被雨水刺过的地方,都出现了细密的小孔。
城中大火亦被血雨所熄,只是血雨落在凡人身上,竟化作透明的水滴,只是打湿了他们的衣衫,温和地修复了他们的伤口.
这世间最后一个风家人死去了,从此世间再无“天阴之体”,她的骨血最后为整个天山镇的人熄灭了一场滔天大火,用最后的力量依旧守护了众生。
还有她所亏欠过的人。
凉酒和鹤鸣在屏障中垂手而立,血雨打在屏障上,只是将屏障打出裂纹,却并没有将它彻底击碎。她甚至没有弄湿鹤鸣的衣服,或许是希望自己再也不耽误他的生活。
他们二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血雨停止,直到天光大亮,直到幸存的人们悄悄爬出来,开始劫后余生的拥抱、尖叫......凉鹤鸣终于哑声道:“我们走吧。”
凉酒背上吾路,拉着吾道,静静跟在鹤鸣身后。
鹤鸣轻轻踢了那屏障一脚,屏障稀里哗啦地碎了。他们路过琮玉的尸体,琮玉已经被扎成了筛子,甚至有些不成人形。
“别让这畜生的怨灵在这作祟,”鹤鸣用力掐了个诀,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最好将他挫骨扬灰。”
凉酒轻轻拍了拍鹤鸣的手背,将吾路和吾道交给鹤鸣,平静道:“我来动手吧,你带他们先出城。”
鹤鸣掐起来的诀久久未曾停息,但最后还是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手,哑声道:“好。”
鹤鸣左手拎着吾路,右手拎着吾道,缓缓出了城。
只是他还没走出多远,忽听身后传来喧闹声。他缓慢转过身,转身刹那,忽然感觉到一阵清风拂面,轻轻扬起了他的发丝。
城内城外都聚满了人,人们抬头向上望去,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城门上方挂着一排尸体,风一吹,左右摇晃。凉酒就站在这些尸体上方的墙垣上,站得很高很高,能让所有人都看见他。
“天山镇的各位乡亲!天山门琮玉,枉顾人命,罪大恶极,现已伏法,被风氏老祖以命斩杀,现将其曝尸三日,以框正义,以慰民心。天山门钱财外物,皆用于天山镇的重建和补偿,祝各位早日重建家园,昆仑崖龙井,敬上。”
聚集的百姓一阵欢呼!
鹤鸣淡淡一笑,对城门上的凉酒扬了扬下巴。
鱼鳞状的云层层叠叠映了朝霞,其中一片格外像一只仙鹤。那仙鹤展翅高飞,穿越层层云朵,轻灵俊逸地向着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