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让我去,那就杀了我吧。”张妩跪在娘面前,她跪得笔直,弯刀高高举过头顶,她仰头求娘:“总要让我去试一试吧,不能翻天覆地也好,被流言蜚语吞没也罢,张妩不怕,张妩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无论娘说什么,都杀不死我要走出去的决心。”张妩自认心比天高,不信自己命比纸薄,“除非就杀了我,夺了我的命,否则就是断手断脚,张妩就算爬也要爬出去!”
轰隆——
电闪雷鸣,映着张妩的眉眼。
“我不信我生来一无所有,名也好、命也罢,我不信自己要的东西挣不来抢不到!”
张妩铮铮,刀也铮铮。
“我只怕自己就这样认了命,连为自己搏一搏的机会都不敢争取!”
轰隆——
张妩在雷声弯腰、磕头。
“好好好!”娘被她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为她惊世骇俗的言论倒抽凉气,向后连退数步,在众人的簇拥下,瘫坐在椅:“你去、你去,没搏到功成名就别回来!死也要死在外面,最好曝尸荒野,连墓碑也不必立!”
“好过世人知道,我张家有个丢人现眼、出尽丑态的女儿!我丢不起这个人、我丢不起!”
娘声嘶力竭冲她怒吼,她的唾沫星子喷在张妩的脸上,她第一个冲张妩吐唾沫星子的人,张妩的心被绞着痛。
张妩朝她重重磕三个头,沉默着站起身,提刀没入大雨中。雨水噼里啪啦打着她的肩膀,张妩告诉自己,她会证明给娘看。
只要这一战守住鹤洲,堵住西戎精锐的退路,张妩就能从第五营划出去,她就能有自己的营。
张妩早就想好:她要组建一支娘子军,把军营里的女孩们都招进她的营。她们或代家里男丁充军、或为了谋一条生路,隐瞒身份在男人堆里混得风生水起。
计州很少下雨,但张妩每次出重大任务都会碰上雨天。对计州而言,一场雨是久旱逢甘霖,是祥瑞。
那些姐妹们就会叫她“苍天娘”,说她是老天娘。张妩也觉得,天都是站在她身边的,她承天眷顾,天生就不该是凡夫俗子。
天生她女儿身,也必不能阻她有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
但是,鹤洲败了。
张妩的手指蜷缩起来,手指用力,关节泛白,那茶杯微不可察的抖起来。并非是张妩手抖,而是力道之大,茶杯摇摇欲碎。
那一战点烽台出了叛徒,她和西戎通了气,西戎精锐直取右翼鹤洲。张妩以防万一,留了一手。
死战可敌。
结果呢,鹤洲第五营中间还有个人算计她,等着落井下石。鹤洲的驻防被泄露出去,西戎弯刀杀尽第五营的人。
只要张妩闭上眼,那天的情景便历历在目。
尸体摞着尸体,铺满整个鹤洲,血汩汩沿着黄沙表面淌下去,将洲湖染红。血河盖住清湖。
张将军要她报信告知盛琼,那个令牌从一只又一只的血手中传递,到张妩手上的时候,血把引绳染红。
那个姑娘,张妩不认识。但是她对张妩:“苍天娘,去报信,活下去,我们都等着你把我们拨到娘子军里,我还想要看到桃花令牌。”
走,快走。
跑,快跑。
第五营的姐妹兄弟都掩护她,为她杀出一天血路,张妩拼命跑回去,一路跑一路摔,磕的浑身是血。
她跑的腿都发抖撑不住身子,俯身倒地,抬起头,血糊满脸,眼泪纵横穿梭,将整张脸划得四分五裂。
张妩还是逼着自己站起来继续跑。张妩不敢歇息,她怕西戎的弯刀追来,让她死在鹤洲。
张妩跑了很久,终于跑出鹤洲,可她很快就被人截住了,是霍蒙天。
恨意冲天。啪嗒,杯子混着茶水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洇湿霍问青托起的剑身。
她应了娘的谶语:死在外面,注定一辈子籍籍无名。如果真是曝尸荒野,张妩反倒能死得坦坦荡荡。
可张妩活了下来,被霍蒙天偷梁换柱留在了霍府,她受制于人霍蒙天,再也无法逃离清宁城。
连死都不敢了。
“母亲。”张妩沉入深渊的眼聚焦,对视霍问青:易无病为她舍生忘死,她也为易无病抛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