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我吧。
张妩的心也在这个瞬间落地碎裂,双目嗔红。
黑云压顶,电闪雷鸣,噼啪的暴雨像炮仗似的打在屋顶。豆大的雨珠子砸得人头皮发麻,浇在地上,顷刻泛起水雾。
张妩被人押着,两根木棍在她脖子后左右交错架在肩膀上,强迫她跪在院子里。
她带着功绩回来,娘却用家法压着她。
她挨了家法还是要走,娘又不准她去。
她们站在房檐下,站在高处,拿眼从上面瞧着张妩。
还有娘。她也站在她们中间。
娘说,你不能去!
“凭什么不能去!”张妩不服,她挣脱一群人的桎梏,告诉娘,“天下男子做得到我都能做到,天下男人做不到我也能!凭什么我不可以去!”
“天下女人谁像你狂放不羁,不做女红做男人,不学诗词歌赋学舞枪弄棒,还要不顾名节混入军营!”张氏拍案而起,怒斥她大逆不道的话。
“那我便是这个先例!”张妩不顺娘的话,“第一个当皇帝的男人是先例,第一个带兵打仗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是先例!”
“那你图什么?”娘觉得她不可理喻,“流芳万古还是累世功名?我告诉你,你是个女人,你的名字不能出现在史书,你的功绩不过是不过是一抔黄土,没人在意!因为你是女人!”
“女人又怎样!”架在她肩膀上棍棒越发用力,越是要强迫她低头,张妩越要把头仰起来,告诉她们:她的身子跪在她们面前,她的灵魂在高处俯视她们。
“我的刀杀过西戎精锐,河州一战是我从他们手里抢走军粮,大家才熬过这个冬天;长安古道的驿站是我主持修建,计州的两道防线是我和盛大帅一起排置,半个第五营的吊牌挂在我的名下,我有本事……”
“那又如何!卫城防线、清宁城防线,你听哪个天下人提到过张妩这个名字,他们只会归功盛琼,你什么都没有,连虚名都挣不到!”娘起身走到台阶前,风雨飘摇,也吹湿她的衣角。
“那第五营,谁关心那第五营挂在谁名下!有本事你让第五营改名张妩,把张妩军的名号打出去,让天下人都擦亮他们的狗眼看看!”娘不容她又辩驳的余地,说得气急攻心,险险站不住脚,“你能么!你做得到么!”
“我能……”
“放屁!你不能!”娘如是告诉她,“不是因为你没本事,这个世道不是因为你有本事就能夺得你想要的名声地位,你什么都不会有,就因为你是女子,女子生来就是一无所有!”
知女莫若母,娘太擅长杀人诛心:“你叫张妩,妩字就是告诉你,女子生来一无所有。”
娘的心也碎了。
一语,若雷霆霹雳,生生折断张妩跪直的腰。
张妩不可置信,泪花盈眶,雨也在她脸上迸溅,张妩分得清泪和雨,她强忍着不准自己软弱,她不准自己哭出来,她说:“娘,你就是这么想妩儿的么?”
哼。娘哼了声,背过身不欲理会她。
娘伸手抱着张妩时,哄她的话是:妩儿、妩儿,你是娘的骄傲。
妩儿,吾儿。吾女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女儿。
“我不信,”张妩的手撑着地,身子弯着,头却抬着,“娘要我姓张,跟你姓,我没爹,娘一个人把我养大,做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我不信娘是如此看我的!”
娘面色愠怒,她恨张妩比她还倔,事事刨根问底,逼得她无处可退:“你要去,那就杀了我,踩着你娘的尸体去!”
一高一低地对峙,谁都不肯让步。
好、好啊,那就杀了。
张妩抓住肩膀的棍子,向两边拨开,站起身,夺过其中一根,当头横扫。
转身,张妩的目光在人群中转圈,众人拥着后撤、避之不及。张妩拿起棍棒走进房间,她们纷纷退开一条路。
张妩直奔内室,她推翻屏风,夺走摆在那儿的弯刀。
她走到中间,对着所有人拔刀。刀刃嚯啦出鞘,张妩举刀对着娘,无数人簇拥上来,围在娘面前。张妩有恃无恐地挥舞刀身,吓得她们花容失色。
可娘受不了她的离经叛道,一把推开所有人,直接站在张妩面前,那一刀迎面劈下来,弯刀的刀风吹得她鬓边发丝飞舞,张妩急急收力,刀刃在她额头不足一指的地方堪堪停住。
“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娘怒斥她,“你以为你拿刀就能翻天覆地、改变这世道么?你以为你学了些花拳绣腿就抗得住这世上的流言蜚语么?你以为你杀得了一个人、就杀得了一百个人一万个人么?!”
“就算你脚下的尸骨堆成山,也还有杀不尽的人围上来!”
张妩置若罔闻,她的手一翻,弯刀横在娘面前。张妩噗通跪地,弯刀被双手高高举起,眼泪兜不住落下道:“你杀了我吧。”
那就杀了我吧。霍问青说。
那就杀了我吧。张妩说。如果不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