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先生厚葬了吧,”魏王面露疲色,丁伯还在列外,他吩咐道:“御史不必去了,另派使者快马加鞭,务必要快。”
他起身下殿,又回身嘱咐道:“那冯崛不得再用。”
推举冯崛的两名官员头也不敢抬,喏喏称是。
廷议散去,两名官员本欲把冯崛寻来好生料理一顿,谁知遍寻不到,更有急务在身,只好先放过他,来日方长。
那冯崛全无半点忧虑,一改在殿上的愁苦气,背着手哼着小调穿街走巷,神采飞扬。
如今他已是上下皆知的废柴,无人再明里暗里地盯梢,他走得坦然,在守卫开门后长腿一迈,步入院中。
苍松翠柏,寒梅点点,此番雪景该有一方泥炉,温酒以待。
“石之。”
他循声望去,越离在檐下朝他招手,他展颜一笑,疾步而去。
魏淮在炉边缩酒,越离坐在一侧,魏珩居然也在,盘成一团坐在魏淮身后,正没骨头地趴在魏淮肩上。
“石之来了,情况如何?”魏淮仰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魏珩也扭头看他,评价道:“倒是有点人样了。”
他与魏珩并不对付,或者说,魏珩与魏淮身边的谋士都不对付,他索性忽略这臭石头,径直坐在越离对面。
“诚如戍文先生所言,那齐国新君巴不得打上一仗,好令群臣分身乏术,顾不上骂他。”他不无慨叹道:“说来,与我一同入宫的乃是名士赵夫子赵伯俭,当庭自刎,好个弱国烈士,日渐式微的赵国失一柱脚,必为强弩之末了。”
众人一时缄默,炉中柴火呼哧作响。
“赵夫子心怀大局,思虑周全,”越离摇头叹道:“此番若非他来,赵国恐朝不保夕,死节固然壮烈,其后未必没有思量。”
魏淮道:“先生此话怎讲?”
越离忖道:“若易地处之,赵使前有虎视眈眈大军压境,后有靡靡难闻亡国之音,凭着赵夫子的声望,身死他国即为危急之讯,必有后人左右急之,凭国远眺,若得盟助,可堪一搏。”
冯崛拍掌道:“齐国!”
越离颔首:“正是,齐国主动引战,赵国却是迫不得已,求盟于齐,齐国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冯崛叹道:“若依先生所说,赵夫子也真是为赵国流尽最后一滴血了。”
越离道:“死得其所,也算是善终了。”
众人各有所思,沉沉不语。
“哎!”冯崛双手向后一撑,仰面朝天:“话说回来,此次齐国我去与不去都势在必得,可怜我被那监官日赶夜撵,屁滚尿流地来去匆匆,熬得人比黄花瘦。”
魏珩闻言抬眼看了看檐角,转开脸去。
越离挽起袖子,将手中捆好的一小撮苞茅草递给魏淮,盈盈笑道:“石之辛苦前去,以防节外生枝,想必公子不会亏待功臣。”
那撮茅草被束立在酒盘中,魏淮将新酿好的梅子酒浇在茅草上,酒糟被茅草卡住,浸下清亮的酒液。
他接过越离的话头,应承道:“那是自然,石之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这处檐下背风面池,池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不远处青松白头 ,红梅覆雪,另一头的风铃叮当作响,酒香愈发浓郁。
北风呼啸,盼不来一池春水。
他回过神来,越离正含笑看着他,目光略有深意。
他朝越离乖巧一笑,偏头问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魏珩坐直身体,冷目而视。
魏淮将酒液灌入酒壶,斟了一杯放在越离面前,颔首道:“但说无妨。”
冯崛就等他这句话,一指戳向魏珩,“那我要魏珩去池中把锦鲤给我抓上来烤了!”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那是锦鲤,要烤你把自己烤了!”魏珩大怒,扑上去与他缠斗。
“多谢公子。”越离捧起酒杯嗅了嗅,抿上一口。
“如何?”
越离捧杯腼腆笑道:“我不甚饮酒,并不太懂,只觉得入口顺滑,微苦而甘。”
“先生洞见,这便是酒成了,”魏淮举杯过去与他相碰,“今后酿好了酒,先生都来尝尝。”
越离沉默片刻,将杯中酒抿尽,“好。”
魏淮笑着替他满杯,那两人还在地上翻滚,闹个不停。
“你就知道惦记我的锦鲤,上次你往池中撒药,我还没算你的账!”
冯崛不屑道:“你一个粗人学什么附庸风雅,天生食材必有用,你怎能袖手旁观!”
魏珩提起他的领子咆哮道:“我好歹背尽百家言,你连字都写不明白,还敢骂我粗人?”
冯崛还要回嘴,一阵凉雨迎面洒来,丝丝酒气缠绕。
两人看着彼此脸上的点点酒糟,不约而同望向炉边,只见越离挽袖将茅草甩净,先发制人道:“二位可知这茅草从何而来?”
他自问自答道:“这茅草乃是楚国风物,岐阳之盟诸侯朝周,楚国先祖身无长物,只好就地取材,将茅草、桃木弓与荆条箭背负在身,穿山越林以事天子。”
“在微薄贡礼中,唯有这茅草还能入天子青眼,用于缩酒祭祀。”
他揭开炉盖,将浸湿的茅草投入,炉中发出噼啪声响。
魏淮若有所思,转头看着目瞪口呆掐成一团的两人,轻笑道:“都起来吧,二位粗人,今日的洒扫已经够了。”
冯崛与魏珩年岁相当,两人互瞪一眼,讪讪撤身。
魏淮给他们各斟一杯,终于得了清闲,与越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