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边显然出现了很多新名词,但祁钰都有注释,男人坐回原位沉静看着,先前犹如惊弓之鸟想要出去的男人亦围了上来。
祁钰再从书架上取了数本放在桌面上,只见他们一人拿着一本书或者竹简,除了沈玉堂,室内烛火黯淡又狭小逼仄,十七个人是有些拥挤。
“如若此书成为禁书,诸位可将罪名悉数归咎于我”
“如若,如若…”祁钰声停,她是不想走到那一步的,数人不解地望着她。
“如若此书销声匿迹,那等于你我子孙后代皆如诸位此时此刻般举步维艰,除非散尽家财入仕成为士绅或姻亲或投诚投奔一朝中高官,但若此高官日薄西山一落千丈甚至覆灭亡罪,全凭皇帝无中生有夸大其刑,那么唇亡齿寒,与他为伍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那时候可有灭族断子绝孙的风险”
“与其寄希望于他人不如牢牢把握住自己的所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生命健康权,私有财产权,如此,即便那位高官因犯事没落,只要没有触犯人人皆须遵守的法律,也自牵连不到你,当然更无人会治罪你及你的后代”
祁钰知道这里人对传宗接代的执念。
“言尽于此,诸位自便,这些书可随尔心情自由传播借阅”
“制定一个人皆遵守的好规则远比选出一个好老大要重要得多”
祁钰坐下,持刀歃血,众人皆惊。
“歃血为誓,今夜之后,关于我所言所行,及诸位应约之事,绝不互害举报,有违此誓,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
祁钰放下匕首,滴血入一张白纸上,有过沈玉堂反复无常的前车之鉴,祁钰此誓许得毒辣,室内沉默了一会儿,竟是祁钰正对面坐着的男人先了沈玉堂一步,决然划破手掌滴于白纸之上,顿时染红了一片区域像玫瑰花的形状。
接下来是沈玉堂,以及其他至少觉得先保住小命要紧的人。
十七人将浸透了鲜血的纸张分吃,吞入肚中。
“可我们要怎么做?”祁钰对面的男人道,很显然,他对今夜的密室之谈有过憧憬,一个朝着地狱而走的人群里并非全是傻子,也并非全是懦夫。
“读书,健康地活着,发家致富让自己人过得好些,创造财富最好让更多人脱离贫困穷苦,免得出现内贼反扑”
豢养步兵是死罪,但购买人力却不是,可她害怕的是家奴勾结外贼杀了主家鸠占鹊巢,因为这样的事在这里屡见不鲜。
“读书?”
“不仅仅是你读,还有你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你的奴隶,家丁,仆人,首先要识字明理,还要小心一类阴险心里不平的奴才,读书明智”
祁钰当然不能说得太直截了当,和沈玉堂当初开诚布公也是因为他二人皆处于死亡线上。
可此刻…
她也是想的,但被血淋淋背叛过一次的她只觉步履维艰,而商人的头脑是很聪明的。
“确如大人所说,大人给的这书里没有关于造反的文字”祁钰对面的男人合上竹简,他的看书速度很快,可见是经常核查账本的人。
“这本也没有”又有个人说道。
“这本也是”
什么叫做春秋笔法,祁钰第一世年轻时可是深有体会,但她还有一个问题:
“只是你们能看懂吗?”
“当然了”对面那男人好像感觉到了鄙视,这是个爱看书的人。
“那好,今夜便到此吧,诸位请便”祁钰抱了抱拳,些许人似是有些惊讶于祁钰的礼贤下士。
祁钰扭转机关,石门打开,借着月光,渐渐投进两个重叠的身影,十七人乍然惊骇,像是突然见到了恶鬼般毛骨悚然。
祁钰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再想关闭石门却是无济于事,因为那两个身影疾风迅雷般冲进了本就狭小逼仄的石室,身影高大,一人手持未出鞘的长剑。
这个阴魂不散令她煎熬了十日的人,此刻他要在此一锅端了他们吗?今日来此的人皆知她明日要走,也皆见过她与谢长则成婚之礼,可仍以大人相称,犹见诚心,但唯有,祁钰剧烈跳动的心脏猛然间又如坠冰窟般寒心,几人欲要冲向屋外,不料封允出剑用刀背拦截了那几人。
“沈大哥,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什么吗?真想不到,同生共死过的人居然也有倒戈相向的一天”
祁钰轻笑,未看角落里的沈玉堂一眼,因为她瞧他不起。
“不是,祁姑娘,二殿下他”
“封允,带他们都出去吧”谢长则平静随意地坐在祁钰对面。
“是”
封允出去后,谢长则扭动桌上机关关闭了石门,十七人唯有祁钰落入狼爪。
“你想将他们怎样?仅凭几本破书,殿下还不能治我的罪吧”
祁钰看了看桌面,那几本书皆被几人拿走,可见对其兴趣之大,在生命威胁时也能携书而走。
谢长则嘴角讥讽地翘起:“你担心他们?”
“还不如琢磨琢磨你现在的处境”
祁钰嘴角抽动,指甲嵌进手心里,她最恨背叛之人,最痛恨背后捅刀的,但沈玉堂…为何?曾经生死存亡之时,沈玉堂可谓是她最信任的人了。
从刚才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信。
“我的处境?不都掌握在殿下手里”
她还是想再信一次沈玉堂,毕竟没有人能够在清醒之后仍然催眠自己沉沦地狱,他一定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
可信沈玉堂就等于信任谢长则,信任谢长则!这怎么可能!
她是要做什么!反谢氏皇权,谢氏江山,而既得利益者谢长则又怎么会。
“让本殿想想,钰儿这一次又会是什么计划?”谢长则轻笑了笑。
“放弃以身入局,挑唆民怨,搅乱风云”谢长则修长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石室里的烛火很快燃尽,只有昏黄暗淡的长明灯。
须臾的沉默后,祁钰蓦地大笑。
“殿下已近而立,不会连自己的仇敌都能认错吧”
谢长则表情有一瞬凝重,但并不是祁钰认为会有的惊疑。
“这个世上有神仙,殿下信吗?”
谢长则依旧是漫不经心地沉默,昏暗的光线下越发与盛烨样貌重叠,不愧是亲兄弟,但阿烨是一眼能看透的干净简单如同盛放的山花般肆意潇洒,可此刻与她面对面的这个人与他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窒息般得压抑。
祁钰站起身,朝石室门边走去,谢长则机警地转身,好像生怕她逃掉似的,祁钰送去一个白眼,真有病。
“我要说殿下梦见的皇后窃国是真的,殿下又信吗?微臣也曾是受害者”
真奇怪,谢长则还是一点都不惊讶,要想激怒他可真难,祁钰接着道:
“殿下您的意中人”祁钰顿了顿,想看谢长则此时对黎婳的态度,竟见他还是那么满不在乎的骄矜表情,好歹也曾做过夫妻,这家伙。
“您的意中人乃是九重天上的神仙转世,下凡渡劫,微臣还曾被她关押囚禁虐待过数年”祁钰说得平静,语气里并没有恨意,但内心却是恨入骨髓,主要这老妖婆伤了阿烨的心,本该她和阿烨缔结连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