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和谢长则在浮梁县成婚了,浮梁县百姓震惊了许久,他们不知当了他们两年的县令居然是女人,毕竟这里离京都太远,信息差太大,可没等他们消化掉女人如何能从官,如何能当县令时祁钰就要随太子殿下回京了,走时万人空巷,皆城相送。
话说这场婚礼并不盛大,仅是邀请了浮梁县后起之秀的富户和一些地主,其中的重要人物当然是沈玉堂。
这场婚礼也是突然发生的,仅在一日筹备一日举行一日散场,突然得像一阵雨,过眼云烟,像一场似是而非的梦,醒后即忘,这貌似是浮梁县近两年养成的习惯,人们沉浸在创造财富中的喜悦远甚于对官府的关注,也无人去官府问津,因为祁钰不受贿,她手底下的人也皆不收贿,还曾为此判一人监禁三年。
更令人们欣喜的是,风靡一时的话本续出了第二部,竟也是突然完结了,它的结局很草率,却也有人说恰如其时,暴风雨似的结尾他们不知怎么形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确定式结局。
陡然发生的战争将整个爱情话本故事的命运走向拉向了出乎意料的另一方天地,是从未见过的天地,结尾混乱人名地名战役名势力名总叫读者以为还未写完或者肯定还有下一部,因为这些名词都是新出现的突然出现的,割裂似的背景,有令人窒息的党国——大洋国,悲惨可怜的新人物温斯顿,还有腐化享乐的自由国——蓝国,还有很容易让人身临其境的宁国——鲁国,其余还有很多很多,它们或相邻或天各一方,但有着天差地别的鸿沟天堑,像是一本游历传记。
人们第一次有了除衣食住行之外的期待和向往,至少他们向往这个故事能够一直被写下去,满足他们除吃穿住行之外的好奇心。
这种奇怪的变化他们好像没有意识到,什么时候一个话本的故事也能叫他们寝食难安绞心索思,可这个故事就是完了,结局了,佚名作者也封笔了,他们也没有思考县令的离去能和这本奇怪的话本这个神秘莫测的作者封笔扯上什么关系,此事不了了之,话本仍在广泛流传。
祁钰不舍这片土地,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似乎也一样却不如她的深刻,虽然他们不知道这种崇敬祁钰的想法从何而来,毕竟相比于其它籍籍有名的县令,祁钰无所作为的两年就显得泯然众人,可人们是皆城相送的,但也并非折柳掩涕的,很没有存在感的县令,好像风一样得来风一样地去,却使得穷山恶水的浮梁县成为富户向往的移民大县,祁钰走后很久,人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其实离不开这个县令。
祁钰的第一次插秧机并不算完美,是在一个能工巧匠的帮助下才算尽善尽美,她将其发明缔造者挂名了这个匠人,在几次改进后,插秧机在速度和效率上与蒸汽插秧机可堪媲美,自此也出现了蒸汽发动机雏形。
除了插秧机,各种肥料农药的制作也并非百试百利,祁钰任人唯能,最主要的是辩论自由,人人皆有提出意见的权利,为此她将县衙当做会议室,人皆可自由往来,因此,肥料农药这些亦是在一个经验十足的农民帮助下显著提高了亩产量,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半年内,其后,依旧题目这个农民为首次发明者。
除此之外,浮梁县还自主研发了永动灌溉技术,祁钰从未参与,这自也令她曾惊讶过。
一切都需要潜移默化地进展,她不能贸然变出一个不切实际的蒸汽机,电动机和发电机灯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会让她沦为风口浪尖万众瞩目的人物,但也自然会有可能面临一落千丈尸骨无存的下场,更遑论九层高塔起于累土,没有切实可行的理论演化过程,她的照搬照抄只能算作一个小丑。
制度决定发展,生产关系决定生产力,改变一种社会模式,科技会突飞猛进,这体现在浮梁县接下来的县令身上。
晚秋的夜风是有些刺骨的,离开浮梁县的前一夜也注定是不平凡的,她的心血不能浪费,也不能无疾而终,哪怕是面临着杀头的危险,因为在这个压抑了上千年等级秩序森严的吃人社会,祁钰久违地见到了两年正常人的世界。
不是人性的不可控性导致了恶,愚蠢的人们被歹毒的恶鬼欺骗,以恶之名为人拴上了铁锁链,道貌岸然地说这是为了伸张正义打击罪恶,可结果是被拴上链子蒙着双眼如同毛驴一样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需要牧场主允许,可人又怎么可能是驴呢?
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有独立思考的意识,人不会像毛驴像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样被榨干利用劳动价值后再宰了吃肉,骨灰用来当做肥料扬进土里,却依然默不作声,人会反抗,会思考和他长得一类说话一样文字一样寿命也一样的牧场主为何能够过得那么好,为何能吃他们,为何什么都不做。
人们活得不如一条野狗,死后的尸体亦或奄奄一息时甚至会是野狗的口中餐,独立思考后人们醒悟了,要去杀了给他们拴上链子的牧场主,可他们也要吃饭也要活着,于是无差别攻击,这是恶。
不是人性的不可控性导致了恶,而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路冻死骨,尸骸遍野,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以为这样就完了吗?远远没有,还有时刻遭受的不公,灵魂和□□上的侮辱,歧视,践踏,命如草芥,所以叫草民。
不是人性的不可控性导致了恶,愚昧无知的人和恶鬼们常用此来掩盖他们内心的阴暗和罪恶,坚定地大肆宣扬这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宣扬这是无法改变,笃定这是全世界普遍存在的现象,叫人们听天由命又或是自欺欺人好叫这吃人的社会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
不是人性的不可控性导致了恶,而是贫穷!
是贫穷导致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导致了悚然骇目的乱世炼狱,盛世的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一朝又一朝江山寇匪的丑恶嘴脸吸血食髓。
是贫穷,是被打压了上千年能够创造财富的拥有私有生产资料能够制约皇权的人。
子时本该酣然沉眠,祁钰点香迷晕了谢长则,要是连一根助眠香都不能用,祁钰会真怀疑系统和谢长则串通一气,这是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沉香,只是里面加了一点佐料,是沈玉堂年轻时随其父走南闯北搜罗到的名为断魂香的一种草药,中原不常见,且其味清淡,能被沉香所掩盖住,祁钰借口失眠点此香助眠,与其合衣同榻十日,只为此刻。
祁钰轻缓地掰开腰上相扣的手臂,果见其肌张力松弛一掰即散,幽暗的寝室里烛火燃尽,祁钰一时无法适应骤然漆黑的环境,缓了缓才将身体从底下垫着的手臂上移开,暗啐一句:“死渣男”,心想谢长则一定是恨透了也爱绝了黎婳这个老妖婆,既想找个替身,又想寻找昔日朝夕相伴的存在感,还想做甚呢?总之迄今为止没虐待过她,否则她必然无视系统与他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蠢蠢欲动的杀心又起,这次的惩罚是眩晕感,以至于她下床时都是跌跌撞撞的,蹑手蹑脚出了屋后,她平息了杀心,心里的躁怒却只增不减,这几日除了如厕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谢长则的眼皮子底下,如同犯人般被监视着,几度脑海如连贯雷似得爆炸,窒息般得煎熬,那以后?算了她想不了那么多。
子时三刻,自为官来,祁钰第一次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衣劲装,衣身瘦窄,显其女性特征,在一群人当中,唯一或极少数的异性往往能增加其被注目的程度,此外,她希望以开诚布公的勇气和诚心来拉拢同道之友。
她开了县府后门,沈玉堂正欲出声,祁钰及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身后,祁钰数了数,有十五个人,默了一瞬,她做了个跟她走的手势,这些人尚还有些不知所以,祁钰走了好几步才听他们跟上,心里疑忖沈玉堂也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是该有疑,可刻刻疑神疑鬼不见得是好事。
她只朝沈玉堂那边看了一眼,黑暗中难以捕捉到沈玉堂的神色。
这是个狭小逼仄的石室,昏黄的长明灯烛火只有一簇,无风摇摆。
这间石室本是关押死囚犯的,但在祁钰执位两年未有犯大事者,遂此间荒废,早在半年前祁钰便拿它做密谋议事厅,只是在此之前只她和沈玉堂两人而已,她本以为能够在此待满四年,竟未想皇帝对她的容忍如此迫不及耐,设备齐全的密道和密室在西巷只草草起了开头,遂她只能临时起用这间石室,事后她还需将此室恢复两年前的原样。
石室在监牢的东北角,隔音性良好,她曾在外开了一道门被茂密长青的爬山虎遮挡着,遂几人无需从监牢内部穿越,以免引起关押着的囚犯怀疑。
祁钰进去后又点燃了一支蜡,顿时室内亮了不少,这里有很多书籍,几乎占据了这间密室一半的空间,侧墙有一面直棂窗。
几人围坐在一张方桌周围,剩下的站着,祁钰微有些无所适从,她的坦诚相告能触动利益至上的商人一分一毫么?她也不清楚,且她在用命做赌注,怀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诸位从商之路想必异常艰辛,龙头行业皆被官府串通牙商霸占,自发组织的农贸市场时常会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强制关闭,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杜绝此类约束呢?”
大疫之后的农耕生活注定了手工业市场尚在隐雏,于是这些新兴地主以农业养殖业以及组织合作的酒楼饭馆等服务业首先发迹,且意图向外扩展,无奈他县可并非祁钰所能左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