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淳誉万万没想到外祖母会提出这种要求,震惊之下,脱口便道:“那怎么行?我不能娶!”
何蕙丹原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听到这话,立即低下头,掩住脸上骤然聚拢的阴霾。
姜老太太叹道:“誉儿啊,丹儿自小孤苦伶仃,这些都不用我多说了。”
“以前我这把老骨头尚硬朗,还能给她一点庇护,如今我眼看就要归西了,丹儿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她是个好孩子,性子温柔,行事妥帖,又勤劳能干,你娶了她做平妻,我便能死得瞑目了!”
“万万不可!”萧淳誉大声道,“我对何表妹并无男女之情,倘若娶她做平妻,岂不是误了她一生?外祖母放心,何表妹是我嫡亲的表妹,我自来待她如亲妹妹,即便您百年归西,我自会照看她,您放心就是了!”
姜老太太不悦道:“你怎么照看?女子不嫁人便没有归宿,丹儿若无归宿,叫我能如何安心归西?丹儿虽无显赫家世,可论样貌才干,可不输给聂氏,你娶了她做平妻,并不辱没你,更不会辱没聂氏!”
萧淳誉耐着性子道:“若是外祖母担心何表妹将来无依无靠,我明日就给她置办宅子铺子田产,让她老有所依,再说,若您实在怕她无人照料,我便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又何必娶她做平妻?”
姜老太太把他的不耐看在眼里,当即放缓语气道:“誉儿呀,你跟聂氏成亲一年了,也没生个一男半女,瞧聂氏瘦不伶仃的,不像是好生养的。你是萧家独子,肩负绵延子嗣的重任,难道要被聂氏蛊惑了去,真的不再添人了?我知道你们萧家不兴纳妾那一套,所以我让丹儿做你平妻,将来生下孩子也是嫡子,兴旺萧家人丁,这有何不好?”
萧淳誉沉声道:“但凡外祖母吩咐我做别的事,别说一件,就是千万件,就是赴汤蹈火,我也替您去做。可独独这一件,恕我不能答应!”
他见老太太脸现愠色,又抢着道:“我此生只认聂兰台一人为妻,至于萧家子嗣,也不用外祖母操心,我们成亲时日尚短,您怎知我们生不出孩子?要说瘦,何表妹比兰儿更瘦,况且兰儿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冒着大风雪连走三十里都不会害病!而何表妹,恐怕坐马车里在风雪中走几里,就得病倒了吧?要说为萧家绵延子嗣,您觉得她们两人的身子骨,谁更适合一些?”
他这般赤急白脸地为聂兰台说话,还将何蕙丹贬得一无是处,姜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黑,换做以前,早就褪下鞋子打过去了。
但如今算是有求于人,发作不得,姜老太太强行压下火气,又道:“可是丹儿从小对你一往情深,她只愿嫁你!这孩子脾气拗得很,你若不娶她,她必一辈子不嫁人,将来孤苦伶仃一人,叫我如何放心啊?”
萧淳誉诧异道:“表妹竟对我一往情深,我怎的不知?听说表妹以前是和寿春伯家的小公子定过亲的,只因那人品行不端,才退了婚。可见表妹心里并没有我,这些年与我也素无往来,又何谈对我一往情深,非我不嫁?”
他转头看向何蕙丹,面带恳求,“表妹,你自己跟外祖母说吧,你并没有对我一往情深,我娶你做平妻,乃是对你的大不敬,你根本不愿意嫁我。”
他觉得何表妹定是不愿意给自己做平妻的,一切都是外祖母一厢情愿,让她自己劝退老人更好。
谁知何蕙丹垂首头轻泣,幽幽道:“表哥为何说这样的话?我俩青梅竹马,我自小对你一往情深,你心里有数,为何故意提那个人,戳我的伤疤?我虽没有表嫂那样的身世,可我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从小又得外祖母教养,如今只求嫁给表哥做平妻,不会辱没了表哥吧?”
萧淳誉的头顿时一个变做两个大,忍着怒气道:“这是辱没不辱没我的问题吗?这是我根本就不想娶你呀!我和兰儿过得好端端的,干嘛要添一个女人?我们萧家不兴那一套,什么平妻侍妾外室通房,我们家通通不要!我心里眼里只有兰儿,何表妹,你想嫁过来受冷待么?即便你愿意嫁过来受冷待,我也不愿娶呀!”
“誉儿!”姜老太太斥道,“你为何咄咄逼人?丹儿她一个姑娘家,拉下脸来对你说这些已经够让她羞臊了,你竟还如此疾言相逼?如今当着我的面,你就这样欺她,将来我归了西,我如何相信你会照顾她,善待她啊!”
萧淳誉也沉下了脸,厉声道:“外祖母既知我待她不好,就不要再说什么娶她做平妻的话了,我若真娶了她,等着她的就是一辈子独守空房!”
他如此疾言厉色,顶撞长辈,把姜老太太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萧淳誉知道这个外祖母早年亦是雷厉风行的人物,本以为自己要挨打了,谁知老太太却一手抹泪,失声痛哭起来。
“誉儿呀,算是外祖母求你,你就娶了丹儿,啊?可怜丹儿两岁丧母,都是我一把拉扯大的,她是我的心肝肉啊!你还有两个表弟尚未娶亲,我也不是没想过让他们娶丹儿,可她不愿意呀!”
何蕙丹亦哭道:“外祖母,这世上也只有您真心疼我,把我当宝贝,旁人又何曾会多瞧我一眼呢?您不要再逼表哥了,他不乐意,我也不忍心看他为难。外祖母若不放心,丹儿便把头发剪了,去尼姑庵里,一辈子青灯古佛,为外祖母祈福。反正我也孤苦伶仃惯了,那种清静日子反而自在……”
姜老太太听她如此说,顿时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心肝肉”地叫起来。
“苦命的丹儿呀,从小没娘,没人操心你的婚事,老太太我不中用,如今想把你托付给人,奈何人家不乐意,都是外祖母没用呀!”
何蕙丹扑进她怀里,祖孙两个抱头大哭。
萧淳誉气得额角青筋毕露,但对着这抱头大哭的一老一少,别说付以老拳,连厉声叱责也不能,委实是伤透了脑筋。
***
从姜老太太屋里出来后,聂兰台本想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坐,但冬日风寒,跟来的蓝雀和翠鸟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只好应尤嬷嬷邀请,去边上一处厢房里坐坐。
尤嬷嬷奉上茶点后便告退了,翠鸟将那茶盘和糕点全部挪到旁边一只矮几上,摆上自己准备的糕点和水壶。
聂兰台笑道:“倒也不至于这样,难道他们还会在这茶水点心里下毒,害我性命不成?”
翠鸟撇撇嘴道:“多提防点总是好的,他们襄阳侯府不会,怎见得那何蕙丹不会呢?”
上次来拜年,自家夫人莫名其妙被何蕙丹摆了一道的事,翠鸟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聂兰台想到何蕙丹对付赵月曋的手段,冷笑道:“她确实会。”
如今去了一个赵月曋,她就是何蕙丹唯一的眼中钉,被这种小人缠上,何其麻烦,确实是要防着些。
蓝鹊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山河老人游记》,笑道:“夫人往日最爱读这本书,奴婢怕您无聊,也带来了。”
聂兰台笑着夸两人细心,接过书,边吃点心边翻看。
忽然,她抬起头,使劲耸动鼻尖,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屋里的气味不太对劲,闻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味儿,可是让人有点头晕。”
眼下天气严寒,屋子里生了两个炭盆,烧的乃是上等银丝炭,并没有什么气味。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翠鸟也道:“没错,奴婢也有点头晕,莫不是这门窗关得太紧,没有新鲜空气进来?”
蓝鹊忙把窗户撑开了一条缝,让些许冷风吹进来,散一散屋里沉闷浑浊的空气。
正在这时,聂兰台忽然听到一点极其细微的声音,像一缕细丝似的,钻入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