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不过十一岁，且早经历了一番世间的人情冷暖，他心里清楚，柳家人算极好的了。这个侍郎爷的女儿，说他似小叫花一般时，其中语气也是满满怜惜。只是声略高、略脆，恰好被他听到，其中怜意，他并非不知。

可他心里还是难过，像是被针扎似的，孟然似乎极其不愿被这个京城来的姑娘看扁。可她道歉时那样真诚，眼睛滴溜溜像是盛着水，小嘴抿着，叫他受的气不得不消下来。

这时他才看清，小姑娘今日没穿昨日那样的华贵显服。然而就是这样的平白素装，都有别样雅致。孟然，不知如何回话了。

王氏虽在一旁织布，难免听到他们说话。听到那小娘子一番言语，心中猜测，大概是小娘子无心之言，入了自家儿子这有心之眼。

此时王氏坐在角落，正好可以看到儿子的脸，她眯眼逼视，模糊中勉强能看到儿子的神色。

果然，没有遇到孟家那些人的愤恨，只有一丝莫名的扭捏。王氏放下心来，她走到几个孩子边上，将他们的碗中水斟满，坐下，温柔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娘子”语气里尽显对孩童的欢喜。

柳絮才有些诧异，若是在京城，除却和家里有亲的长辈，才会直接问娘子的闺名，若是其他人则不免有冒犯之嫌。

她不知晓，乡间村民质朴亲密，人家与人家之间，时常串门不说，大小事也是彼此谈论，最好能求个主意。要是碰到喜事或者难事，互相帮衬互相庆贺更是稀松平常——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而已。区区一个名字，更是随意。

柳絮才心中虽有讶然之意，但她素来不解人心，不喜提防，不愿警惕，见这位长辈温柔慈爱，口中直道：“我名柳絮才。”

王氏似乎读过书，听到名字更是一脸赞赏，“柳絮才，咏絮之才么？当真好名字，小娘子可是柳族长家侍郎爷的千金？”柳絮才点点头。

王氏细细瞧着柳絮才，见侍郎爷的千金明眸几度流转，眸有奇光，却不见嫌弃之色。王氏笑渐温柔，与孟然道：“我儿，你们年岁还小，难免有些戏谑之语，你心中却不必计较太多。男子汉，当心胸宽广，广纳四海才是。没事儿，且与侍郎爷家的千金一道玩吧。”

王氏穿着粗陋，却有京城贵妇那般的气质风度。柳絮才没想那么多，孟大郎君的阿娘帮自己说话，她自然高兴，但愿孟大郎君就此原谅了自己就好。如此作想，面上不免挂起了笑容。

孟然本有气消之意，又听母亲之言，渐露愧色。但见柳家娘子笑起来，笑靥如花，他偏过头，哼一声心道，我还没原谅你呢。

柳絮才久坐不住，吃了几块酱干便起身四处游荡。突见茅屋后头的鬼柳树上有一个好大的鸟窝，柳絮才便叫柳同林、孟然随她一起去掏鸟窝。

柳同林自然屁颠屁颠跟上，柳絮才爬上去，柳同林随后跟上。孟然嘴张得大大的，竟不知这大小姐模样的娘子说上树就上树。

“孟大郎君，快来，好多蛋啊！”待看到鸟窝中群蛋拥挤，柳絮才分外惊喜，扭头喊道。树下有荫，日光略过柳絮才的脸直射而下，孟然抬手遮光，看见柳絮才笑，依旧眯了眯眼。他从不喜做这等累人又没啥用的事，还是跟了上去。

车夫早到了树下，连连喊叫阻止，让几个小孩儿下来。车夫既是柳家人，又得了族长叮嘱，且不说胖乎乎的柳同林乃族长的长孙，便是那玉雕粉琢的侍郎爷千金，哪一个伤了他都不好交代。

几个孩童欢欢喜喜掏了鸟蛋便要下来，孟然一马当先，他下了楼捧着蛋进得屋去。

孟然下树最快，并非是他站在现在最下面。反而他爬在最上头，他方才身形如灵猴一手抓鸟蛋，一手抓树，一手一树枝，略过二柳便下来了。

孟然心知有异，爬这么高的树掏鸟窝如此大的动静，阿娘该也出来瞧瞧境况，屋内却一无所动。阿娘还有病在身，只是今日脸色好些。孟然实在怕阿娘如何了，跑去织机一望。王氏竟真的伏倒于织机之上，孟然焦急大喊“阿娘”，跑向前扶起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