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默然不语,没了兴致,忽然说柳同松刚才睡下了,不过现下该醒了,于是几人归家去也。
回家路上,路上人无话,柳絮才却在默默垂泪。起先黄氏还未察觉,等眼泪滴到手边,黄氏去看,女儿竟哭得梨花带雨,还悄无声息。黄氏大惊,一把抱起女儿道:“怎的了絮絮?”
柳絮才一边抹泪一边道:“那个孟然小郎君好可怜啊。”
黄氏笑道:“你今日还说人家小叫花呢,那你明日去给那小郎君道歉可好?”
柳絮才抹了抹泪,面色极坚毅地道了个“好”字。黄氏很觉有趣,女儿天生有善缘,这些年在京城与多数子弟相熟,同岁的男娃女娃,皆肯与女儿同游。除却女儿生得喜人,还有女儿心性迟钝,没有什么计较,便没有什么争端。
也因了这个迟钝,在家中柳絮才提起的名字,至多几天便不会再出现,换句话说,没几个人能得柳絮才记住。这会儿不过听了孟小郎君事,女儿竟然如此大恸。
晚饭后,黄氏便准备东西,到时登门道歉,可有进退。她不动柳家之物,只取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一些物件,以及一包藏着的银子。如此艰难,银钱必不可少,然而孤儿寡母的,大财必为大祸,一包碎银可抵用一阵,方才妥当。
第二天,黄氏早饭食毕,便与柳达道:“阿翁,昨日我女儿说了些话,唐突了一个小孩儿。我想着如此不妥,小孩子年岁不大心性不坚,正是要好好树正的时候,今日我便让我女儿去登门道歉。”
柳达年纪大了之后,就喜欢坐在大堂里,看人来人往,一边再剥几个花生吃,那就最是惬意。柳达年纪大了,口齿不便,此刻他正拿着一把小锤子,锤碎花生,捡花生碎末来吃。
听完黄氏的话,他心里想,还是京城的规矩大,微末小事还要这样大的排场。柳达道:“黄氏你要亲自去么?”黄氏道:“那倒也不必,小辈的事,便让小辈自己了了最好。”
柳达松了口气,含着花生碎末,嘴巴扭来扭去,含含糊糊道:“是如此,道歉便道歉,倒也不必你亲自去。”他咽下花生,眼睛射到站在一旁不曾开口的章氏上,“不过是带你大嫂赶个集,都要惹出一些祸事。”这话寥寥数个词汇,但听在人心,怎么都不舒服。
章氏低头不语。黄氏这回是真的有些动气,气这个阿翁当真喜欢磋磨小辈。但她处了这些时日,也知道这人很是滑头,即便是丝毫无关章氏,单单黄氏自己,与这个阿翁撂开手一回。他当时定能一声不吭忍下来,不过转身便能寻个由头怪到章氏身上,忍不起自己这个侯府儿媳还磨不得秀才家的二儿媳么?
思及此,黄氏只能冷静,她干巴巴告退,将章氏一并拉了出来,让章氏喊上柳同林。柳同林与那孟然相熟,让柳同林一起去自然是最好。
原本,黄氏是要柳絮才与柳同林走着去的,因为柳家离孟家近,脚程不过一刻多钟。奈何黄氏备了礼,只好又请那辆柳家绝无仅有的一辆马车,在这个大儿媳面前,柳达自然没有难色,只努努嘴,便是应了。
因为是临时要了马车,专熟的车夫恰好在田中劳作,柳达随便命了一个赶过牛车的车夫来,虽然不算熟悉,但应付这么点路程绰绰有余。
黄氏安慰了章氏几句,将东西准备好。因是负荆请罪,柳絮才穿的很朴素,柳同林亦然,两人坐上马车,一同往孟家村去。
路不长,柳同林话多,依旧与柳絮才聊了一阵孟然为人。柳絮才懵里懵懂,只觉得堂兄柳同林很崇拜孟然,一个劲地说他聪明。
进了孟家村,沿途有很多村民驻足观看,更有土狗追随犬吠。柳同林以为柳絮才害怕,竟掀开马车窗帘,对着外头的狗吼叫。柳同林声音极大,与犬吠声不遑多让,终究无甚用处。柳絮才掀起窗帘探头而出,她目露凶光盯着外头追随的土狗,那些土狗竟然瞬间不作声了。柳同林目瞪口呆。
待马车停下,柳絮才下马环视,周围布满杂草,野竹野树皆茂密,前头并不好走,车夫下马引路。再走一阵,终于有一处干净,柳絮才抬头看,此地竹树皆空,篱笆围了一处做了院子,一个茅屋坐落其后。
柳同林指着茅屋道:“这就是孟然他家了。”
柳絮才心说好破,但她忍住不开口,决然不肯再犯错。柳同林大喊道:“孟然,孟然,你在家吗?”
安静的茅屋忽然沙沙作响,一扇门摇摇晃晃启开,一人走了出来,是个妇人。那妇人看着岁数不大,虽然面色憔悴,容貌却自有一番柔美,然而发中白丝如盛夏之夜天上繁星,密密麻麻。两个孩子心生怪异,车夫却见怪不怪,族长家的孩子,家中仆人都未必有这般窘迫的,又如何知道寻常百姓生计不顺,岁月便如腊月寒风之刀。
妇人声有讶色,但脸上却不失笑意:“我是孟然的阿娘,你们找孟然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