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时,我与你父亲都在想什么吗?我们在想,我们宁儿聪慧伶俐,又生来作得一手好书画,若是有个健康的身体,将来定然是要功成名就、风光无限的……所以,所以当你身体好转之后,我们便着急带你下山了,害你,害你成了这幅模样……你要怪,便怪我们吧……”
听到此处,陆宁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面目狰狞哭喊道。
“我说了,你们的孩子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怪物罢了,別在同我说话了。”
秋姨见他终于抬起头,低眉看去,伸手抚着他青黑畸形的面容。
“没关系,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娘亲的孩儿。”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的声音也逐渐弱下,但眼睛却始终看着陆宁,不移开半分。
“娘亲要……好好地……看清楚你的样子,到了那边,娘亲等着你……不论是下地狱,还是去何方,娘亲,都不会丢下你,孩儿莫怕……莫怕……”
秋姨的声音最终淹没在陆宁的嘶喊中。
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也唤不醒已经油尽灯枯的生命,最终,仍是黑发人先送走了白发人。
陆宁抱着死去的母亲,再度垂下眸,他将脸埋在母亲怀中,却依旧抑制不住泪水,与多年前送走父亲时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莫晚庭见他伤心模样,从怀中取出一物,走上前温声递去。
“陆公子。”
陆宁缓缓抬眸,眼前,是一只绣有“前程似锦”的红色香囊。
“这是你母亲当年为你缝制的香囊,可还未为你配上,你却先出了事。”莫晚庭看了看秋姨,低眉道,“今早临别时,你母亲叮咛着将此物赠给了我,我想,我还是应该交还与你。”
说罢,莫晚庭挽起陆宁的手,将香囊交回其手中。
就在此时,陆宁脑中猛然想起那个戴着笑脸傩面具的人。
“夫人还可以为公子做个香囊,里头不必放药草,只需在其上绣上‘前程似锦’,公子日后定然前程似锦。”
不论是“山中养病”,还是“藤球治病”,亦或是那“心头血长寿”之说,统统都是那人的说辞,是那人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引得他一步又一步沦陷,其间若不是出现了一个魂魄时常影响他行动,他或许早已失控造出大祸。
陆宁看着那香囊,像是被那抹红灼到了心中的某处地方,一瞬间,怒意与恨意涌上心尖。
一切的恶缘,都是那个人!那人该死!
他又忆起几人曾经向母亲询问过那人之事,料想他们定然在寻那人,于是他迅疾抬头看向莫晚庭,用沙哑的声音严声道。
“那面具是那神秘人给我的,上面有他留下的一块异木,我每回敲击那异木,那人的梦鸮便会出现。”
莫晚庭闻声惊异,想起那面具落在茶馆门前,连忙又问。
“梦鸮可是那只白头猫头鹰?”
陆宁点头,艰难再发声:“那只梦鸮,能联系到那人。”
闻言,莫晚庭移目朝姜少棠看去,而姜少棠转头看向安翊。
这一回,安翊应声道:“梦鸮这东西,我见过。”
听此一言,莫晚庭与姜少棠又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心中都暗暗有了想法。
突然,陆宁哑声又道:“该说了,我都说了,动手吧。”
安翊闻声,沉了沉目光,徐徐走向陆宁。
见他严肃的模样,莫晚庭退了几步,来到姜少棠身旁,凝眉问:“师尊,安公子要如何除去那虫?”
姜少棠没料到他会问此事,怔了片刻,随后沉静解释。
“虫怪因原灵而身负奇术,若是没有躯壳庇护,其身上的原灵便会渐渐流逝殆尽。”
“嗯。”莫晚庭点了点头,这事他知晓。
“原灵流逝只是一个说法,而事实是,原灵被深渊之核吸收了。”
“师尊,深渊之核是何物?”听到此处,莫晚庭目色一惊,他从未听说过深渊之核一词。
此时,安翊忽然回眸。
“深渊之核是藏于深渊中的能量容器,其作用是吸附原灵。深渊万物产生原灵,万物携带着正常量的原灵,并不会引发奇灾异祸,但那些虫怪,是数千年前深渊之核意外破碎变异而来的怪物,百年前深渊之核重塑,自然要收回它们身上的原灵。”
莫晚庭听懂了,但又没完全懂,安翊见他表情,笑了笑。
“看你的神情,定是在想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吧。”
莫晚庭惊然,对方仿佛有读心术。
“因为深渊之核意外破碎之后,我就变成了那个‘容器’”
说着,安翊用手附上陆宁的头,一霎间,陆宁身体中迅速溢出缕缕光束,那些光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流回安翊身上。
此刻,陆宁能清晰感到体内的能量在流逝,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莫晚庭。
“殿下。”
陆宁倏尔唤起莫晚庭,姜少棠惊目一震。
然而,他下一句却是。
“好好珍惜身边人。”
话落间,安翊手上光亮逐渐增强,随着最后一缕原灵收回,陆宁体内的虫怪化粉消散,与此同时,其身后的残肢一同消失。
陆宁双目垂下,彻底没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