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是学生,如何是习武之人呢?”
钟令便懊悔方才嘴快了,找补道:“初学的,为了彩衣娱亲,等回头要舞给家中长辈看,先前以为郎君是歹人,便称说是习武之人好吓退歹人。”
瞎郎君摸着棍子,笑道:“舞棍助兴,倒是鲜有听闻,郎君真有孝心。”
“是了,正好在寺庙里跟师父们学棍法。”她满嘴假话,正路过了一处溪渠,大步一迈就跨了过去。
瞎郎君果然跟不上,踉跄着往前扑了一下,但是脚步却很稳健,并没有跌倒,只是踩进了水中。
钟令听到踩水声转头,见到这情形才发现事情不妥,然而那位郎君却毫无惊诧之色,只是笑道:“有溪水流过,是到了落梅庵后面了吗?”
神色平常,似乎时常遇到这种情况。
她急声道歉,顺着刀柄往前一步,“抱歉,我方才一时走快了,我扶你出来?”
瞎郎君侧着头,像是感受到了有人靠近,率先伸出了脚踏出了小溪。
钟令长吁一口气,又因他这举动生出一点怜悯来,如此娴熟,他在寺中生活了十余年,不知是踩进这样的水渠多少次了。
“你……郎君若无碍,我便走快些了,如今天寒地冻的,湿了鞋袜得赶紧换下来。”
瞎郎君对着虚空的方向点了点头,“有劳。”
钟令没忍心,朝他说话的方向偏了偏头,似乎这样就能弥补一些他看不见的遗憾。
也没过多久,就看到有灯影闪烁,她轻声道:“前方有灯了,郎君稍候片刻,我去请师父过来送你回去。”
瞎郎君松开手,刀柄便离去了。
“多谢了。”
话音未落,钟令已经跑了出去,对着前方那两位沙弥说清了情况,其中一个当时就骂道:“该死的……阿弥陀佛,子书那刁奴,又将殷施主一人扔在了外面,多谢施主告知,我这便送人回去。”
钟令摇头望着沙弥过去,想那瞎郎君终究是没救了,连寺中的和尚都知道他那随从是个该死的,他还傻傻等呢,若是她,便用那灯笼收买寺中几个和尚伺候起居了。
想来这终究还是别人的事,能持有那样的灯笼必然也不是寻常人家,或许那瞎郎君甘之如饴呢?
……
翌日清晨,学生们修整好了便要入京了。
钟令出舍门时看见同窗们精致的穿戴,一时间还有些恍惚,这一路上餐风宿雨,众人都十分憔悴疲惫,更是无心穿戴,如今乍然光鲜起来,真叫钟令看花了眼。
忽然传来薛度的呼救,她与崔友诤忙去他那寮房查看,才发现他是因束不上玉冠而焦急。
这冠子精巧复杂,平素都是会娘给他戴的,他也没想到他会戴不上,不然昨日也不会让会娘连夜回家去了。
钟令在他脑袋上比划了一下,遗憾摇头,崔友诤倒是试着努力了一下,半晌后劝他换个别的冠子,寻常人也瞧不出差别的。
这里冠子还没戴上,外面的学谕就在催促了,钟令出去看了一眼,发现竟然连学谕的打扮都与往日迥异了。
学谕见了钟令一眼,看她一身穿戴仍如平日一般,本想说两句,目光又从她脸上及身形移动几下,忽然笑了笑。
年轻俊美已是足够了,再添装饰反而多余。
薛度终究也没能戴上那玉冠,在学谕的催促下随着同窗们出了寺门,与方琇告别后便往京城去了。
钟令看他面上带着憾色,笑道:“全怪我与友诤没钻研透那精巧的冠子。”
他失落道:“唉,我也未曾料到,不过那也不算什么,等你到了京城,多的是这样的巧物,你从来都是自己束发的,想必很快就能学会了。”
钟令心内一动,想起昨夜看到的那灯笼,“我先前看到一个灯笼,灯罩竟是透明的,掂上手还有些重量,那是什么玩意做成的?一定很值钱吧。”
薛度凝神想了想,“透明的灯罩,或许是琉璃?”
钟令只在书中看过“琉璃”两字,顿时遗憾昨夜没有多看看那灯笼,又好奇起那灯笼的主人了,道:“琉璃澄澈透亮,那或许就是了,昨夜我在寺庙闲逛,遇见一位盲眼郎君,就见他手持一盏那样的灯笼。”
薛度便恍然道:“怪不得,那必然就是琉璃了,你遇到的是吴州巨贾殷氏之子,殷四郎。”
钟令啧啧有声,“巨贾啊,怪不得。”
“虽是商人,却也不能看低了他家,殷氏与太子府联系颇深,当今家主正是太子妃的舅舅,今年夏天林州水患,朝廷发起捐款,殷氏散尽家财捐出了白银三十万两,占了所有赈灾款的十之八九。”
“哇!”钟令瞪大了眼,“三十万两,也没有散尽家财吧,不然那殷四郎怎么还用得起琉璃灯。”
薛度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八卦地凑近她,“那谁说得清,不过那殷四郎也挺可怜的,原不是天生的盲眼,当年他家从吴州移居京城时,路上遇见水匪,他被扔入河中摔在了石头上,就此失明了,从此便一直住在宝应寺中,说是佛前续命呢。”
钟令却疑惑起来,怎么又是遇匪?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他家哪年来的京城啊?”
“也就圣上登基后一两年吧,记不清了,总之是那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