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席上吃得畅意,崔友诤脸上的病气都去了几分,钟令与他同居一舍,仍不懈怠了练习,在他温书时便从行李中抽出刀来。
学生们将这一排的寮房都住满了,以免惊扰同窗,她特意找一位小沙弥问了道,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练习。
她正要起势,忽然发现有人在靠近。
此间黑乎乎一片,几道脚步声响起来,她看去只见得有个身影,当是寺中僧人,忙出声道:“我是沧州学宫的学生,今夜借宿在寺中,来此是为了练习功课,非为歹人……”
“我也不是歹人。”来人声音清切,“我在此已经坐了许久了,听到动静,还以为是我的随从回来了。”
钟令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到了那人影,听声音应当是个年轻人。
她还犹豫要不要直接走了,就见到那人影凑近,正在递什么物件给自己。
“灯笼,打开吹一下就亮了。”
钟令“嚯”了一声,敢情还是个娇客呢,连点灯吹那一下都不愿意,然而那灯笼都凑到手上了,她便接过,将灯罩掀开吹了一下,没想到里面竟然冒出了火星,再吹几下那灯笼就亮了起来。
她低头望着灯笼,有些新奇,透明的灯罩,真稀罕啊。
“灯笼亮了吗?”
怎么会这么问?她疑惑地抬眼,入目就看见一张俊逸的面庞,是个年轻人,然而,他似乎看不见?
她犹豫了一下,将灯笼拿远了一点,发现对面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半分跟随的迹象。
她有点惭愧,方才竟然这样想人家。
对面又问:“可是灯笼坏了?”
她赶紧道:“没坏没坏,刚刚亮了。”
对面的人才笑道:“那就好,等我的随从到了我便离开,不会打扰你练习。”
钟令看他娴熟地后退,没几步就退到了一块石头上坐下,然后便静默得似香堂里的泥像一般。
难怪她过来的时候察觉不到这里有人。
“那我便将灯笼放在你身边了,等你的随从来了,正好能看见你。 ”她先出了声,然后才将灯笼放过去。
坐在石头上的人也微笑了一瞬,合上眼侧耳听着动静。
钟令也想此时离开倒有些不礼貌了,然而还是没有当着陌生人练刀的习惯,只是持刀看了看四周,又看着光亮中的人,远远道:“我已练习好了,不打扰了。”
那人也不好奇她是练习是什么,只是笑道:“谈不上打搅,郎君先前没能发现我,想是今夜无月,你若不嫌弃,就带上灯笼走吧。”
钟令看了他片刻,终究还是有些防备,走近道:“我是习武之人,用不上灯笼,郎君住在何处?我回去的路上找个师父说一声,叫他们送你回去。”
“我住在永安堂中,有劳了。”
钟令拱拱手,行完礼了才意识到他看不见,“举手之劳,我便先告辞了。”
“郎君慢走。”
她马上便转身回去,没走几步就想到那瞎郎君身上单薄的袍服,于是调转了方向开始倒退,看到那郎君始终坐在石头上,就像个精致的木偶。
“郎君还没走吗?”那木偶忽然朝她转头。
将她惊了一跳,她抚着胸口,“我带你去找个师父罢。”
瞎郎君轻笑道:“不必了,我的随从就快到了。”
唉,这是个什么傻子,什么随从敢放任自家瞎眼的主子深夜独身在这荒僻的竹林外不管。
她走近了,反手将刀柄递到他面前,“握住棍子,我带你去个有人的地。”
瞎郎君露出个温润的笑,伸手向前探了探,右手搭在了棍子上,左手提着灯笼站了起来。
“走了啊。”
“有劳。”
钟令走得就像第一次扶祖母用拐杖那样,步伐小而慢。
瞎郎君问道:“方才听郎君说,你是学宫的学生,可是沧州学宫吗?”
“唔。”
“幸会。”
“唔,幸会幸会。”
她显然是不愿多透露身份,瞎郎君却谈兴很浓,“我在寺中住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沧州学宫的学生。”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傻的瞎子。钟令心道,当初学宫所在的镇上有两个瞎子,哪个不是为了谋生变得机灵狡猾,瞬间便想着那透明的灯罩,又嗟叹民生多艰,这个傻也是应该的。